从那以后,两个人只要一有时间,他们就会都到林子里转悠,踅摸到合适的就趁晚上偷偷的砍回家藏起来,因为林子是集体的。
滩里的泥土是可以利用的,这是大自然的馈赠。
村里的人们盖房子的时候,都是自己脱土坯。只要是没有农活的时间,郭占金和老舅两个人就光着膀子,赤着脚在滩里挥汗如雨,那和着泥流淌在赤裸的脊背上的一条条汗迹,充满了他们灿烂的希望,一摞摞土坯整齐的码在滩里,像一队队披挂整齐的士兵严阵以待。
郭占金自己就是个炮手,只要一搞到炸药,就到山里去炸石头,一车车石头拉回来全凭姥爷的爱马。一天石头拉完,卸掉车的时候,姥爷心疼马比两个孩子更多一些,他总是将事先准备好的马料放在马嘴边,用他特制的毛刷子一遍一遍一寸一寸的刷着马毛,哪儿磨的厉害,哪儿出汗多都一一记在心里,心疼着,但就像年轻的时候骑马打仗一样,心疼着也得使唤。
料已经备的差不多了。
可是贷款迟迟下不来,郭占金着急啊。他们隔三差五的往乡里跑,却绝大多数时间都连信用社田主任的面都见不着。
没办法他只好又去找刘乡长诉苦。刘乡长给他倒了一杯水笑着说:“混社会也得活套点儿,想办成事儿必得动动心眼儿,有时候下三滥的手段该用也得用,你老是一趟一趟的白跑腿,人家不会因为你跑的多了就一定要贷款给你。”
“哦,大概懂了。”郭占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再给田主任打个电话,你过一两天再去。”
两天以后,郭占金和老舅赶着马车装了二十斤重的两桶麻油,分别送进了刘乡长和信用社田主任的家里。
贷款终于拿到了。
1986年刚开春,郭占金就动工盖厂房。当崭新的房子矗立在眼前的时候,郭占金的眼睛湿润了。这个梦想从第一次看见面粉设备的时候已经悄然萌发了。经过几年的坚持与努力,终于厂房建成了,而且,这崭新的厂房,只用了百分之十的人民币,百分之九十用的是他们辛勤的汗水。
不久之后,一套崭新的面粉设备安装调试成功。
当他和老舅亲手合上电闸的时候,随着电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的响起,他们激动的热泪盈眶。
自此,郭占金开始走在了桃花村的前面。
而这时,朱来福已经死了,朱贵却成天提溜着个拾粪的筐子像个游魂一样在山里转悠。郭占金砍掉的每一个树墩子前都同样出现过朱贵的足迹,共有多少个树墩子,朱贵几乎比郭占金更清楚。
他比谁都恨郭占金,他不止一次的走在想要告发郭占金的路上,却都在半道上折了回来。因为,他非常清楚,郭占金不会因为你的几句窃窃就倒霉了,反而是自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且不说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小人行径促使梅香的离开,就是郭占金的熊掌,铁蹄也足以令他胆寒,况且,他那在桃花村曾经说一不二的父亲也不在了。
忍了,认了,除了跟牛马粪置气,他谁也惹不起。
郭占金常常想,如果能够想到有今天的区别,梅香的父母一定不会将梅香嫁给朱贵。可是,人只活在当下,谁也不是先知,这不是错误,这只是先知的上天对芸芸众生的命运的安排。
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谁也逃不掉。
自从回到桃花村,郭占金一心只专注于面粉厂的事情,家里的事情也很少操心,更不用说梅香的事儿了。只是在他每天的必经之路上,经常可以看到梅香的身影,有时,那两只含情脉脉的眼睛让郭占金既心疼又胆战心惊,他太害怕看见这一切,甚至有时候想忘记这一切,可是,越是想忘记,那些记忆越是异常清晰的不时的出现脑海里,困扰着他。
没有别的办法,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该来的总会来的,想逃也逃不掉。
本来成家后离开桃花村几乎也是一种逃避,因为那时郭占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再见梅香。却不料想随着东东的出生,秀芬的身体垮了下来,没办法,为了照顾老婆孩子,又硬着头皮回来了。
虽然说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但他总觉得对梅香不起,而且这个事情也实在是无法补偿。所以每次见到梅香总是觉得很理亏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尽量的躲避着。
可躲也不是个办法,那一天还是来了。
一个夏季的正午,晴朗,天上连一丝丝云都没有,也没有一点点风,大太阳金灿灿的悬在头顶上,烤的地里的庄稼都蔫头耷脑的。
梅香热的赤红的脸上汗水一道道的流,她不时的抬起前臂擦拭着,手上沾满了苦菜的奶汁,白的黑的满手心,已经看不清了本来的颜色。
挖的苦菜多了些,还带这个孩子。直直的一口袋菜,好不容易抱上了后车架子,小心翼翼的松手,去抱孩子的中间,咣嚓一下子,自行车倒了。先抱上孩子,可一只手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抱不起来那直直的一口袋菜,只好放下孩子,把菜抱上车子,一只手推着车子,一只手拉着孩子走。
可一只手的力气太小,车把晃晃悠悠的里外拐了两下子,咣的一声就又倒了。
眼看着中午了,大人,孩子都又热又饿,梅香气的没有一点儿办法,路上连一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也真是奇了怪了。
一点儿都不奇怪,大中午的,该回家的早就回家了。
梅香无可奈何的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孩子,又累又饿的索性就坐在地上,嘴里默默叨叨的骂起了朱贵,还不忘拿起瓶子喂三桃口水喝。
这时,郭占金不知从哪里突然就出现了,梅香又惊又喜又害怕。
其实,郭占金从乡里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了梅香,正撅着屁股,一会儿抱起口袋,一会儿又抱起孩子,一会儿自行车又倒了。本来郭占金没打算过去的,毕竟眼睛多了,万一被人看见,谁的家里都不会安宁的,可是,眼瞅着孩子拽着梅香不放,梅香正在为难。
假如是一个别的女人,会不帮一下吗?
环顾了一下四周,灼热的旷野只剩了这一对无助的母女。郭占金这才像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了梅香的跟前。
梅香的心立刻像翻江倒海一样,一双手搭在三桃的头顶上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多少次了,每一次偶遇,郭占金不是冷冰冰的,就是嗯,啊的说一两个字就着急的躲开了,好像生怕粘在他身上一样,为此,梅香暗暗的生了不少气。
梅香也很清楚这辈子几乎是没有什么可能了,可她还是希望郭占金能对她好一些,甚至幻想过能更好一些。
今天,当郭占金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的提着那只口袋时,梅香的心又在悠悠的颤动,眼圈一时泛起了红。
郭占金将三桃抱上横梁,推着自行车上了大路。梅香跟在后面,望着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时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脸呼的一下热了上来,好在本来也热的红红的,即使给看见了,也不要紧。
郭占金回身望着梅香说:“上了路就好走了,你自己来吧。”
“帮人帮到底,你怕什么。”梅香故意不接手。
“梅香,让人看见不好,你来。”郭占金有点儿着急,他不止一次见过梅香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一如既往的深情,他怎么会不懂,只是时过境迁,回不去了,不能再有任何的瓜葛。
梅香慢腾腾的走到郭占金的身后,郭占金急切的想要她来接过车把,可她却伸手从后抱住了他。郭占金急了:“梅香,梅香,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让人看见不好。”
“我知道,你还常去老桃树下,尤其是桃花开了的时候,我就不信你不会想起我。”梅香闭着眼睛,鼻子在郭占金的后背上来回的蹭,那股子熟悉的汗腥味,在梅香朦胧的意念中升腾,撩拨起了久渴的神经,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胸腔里汹涌,梅香泪流满面。
醇厚,结实,高大,踏实的身躯,曾经是一个多么神往的依靠,而现在连见一面,说一句话都是那么的难。梅香少有接触到郭占金的机会,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
“梅香,让人看见不好。”
“我不管,你回来这么久都不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我只想问问你,说好的等我,为什么不等了。”梅香泣不成声。
“是我不好,是我欠你的,那你说现在让我怎办呢。”
“我知道已经晚了,可你跟别的女人说话都能笑嘻嘻的,我怎么你了,让你恨成那样,每次一看见就像看见了鬼一样,冷冰冰的。”
“你不要瞎想,哪里是恨你,我心虚,不敢见你,放开,梅香,你看孩子都瞌睡了,大中午的快带孩子回家吧。”
“你告诉我,当初是怎么了,你一声也不吭就……。”梅香抬起头来擦了一把汗泪的混合液,这是她最想知道的原因。
郭占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不给个理由又怕梅香不放手,着急的把个锅甩给了他的母亲,说:“我妈不同意。”
梅香缓缓的松手,转过前面,伸手接过车把,头也没回的走了。
郭占金望着梅香晃晃悠悠的样子,好想替她推回家。可因为朱来福的死村里一度将他和梅香的事传的沸沸扬扬,那时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了,好不容易人们说的不想说了,万一再让人看见,又会搅和的鸡犬不宁,尤其是秀芬,像纸糊的一样,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况且那时是给人家写过保证书的。
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郭占金一时也不敢与梅香前后脚的进村,脑子里尽是被梅香抱过的后遗症,那会儿只顾着紧张了,好像没什么反应,这会儿想起来反而心里有一些安耐不住的悸动。
他努力的摇摇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溜达到自家的山药地里看一看长得好不好。路过梅香家的小麦地,小麦长得是很高,可惜了,那个不称职的庄户人把个地种的稀稀拉拉,再长的麦穗它也不会一个顶两,今年好不容易一个好年景,他家可又要欠收了。
郭占金在心里暗暗地骂朱贵:真个是球也揽不成。
自家的山药地里,母亲套种了好多豆角,嫩嫩的长长的豆角一串一串的,郭占金弯腰摘了一个,送到了嘴里,好甜,好嫩。便摘了好多,没法拿,脱下了唯一的汗衫包了一大包,光着膀子回了家。
整个下午,郭占金都心不在焉。想到梅香抱着自己时那个颤抖的样子,羞答答的低着头的样子,一个成年人,无需多言。郭占金知道朱贵可能彻底的没用了,可梅香为什么不离婚呢?
作为一个人,总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两性相悦,没什么不对。可唯独这方面别人是不能帮忙的。
晚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索性翻了个身睁开了眼。黑暗中秀芬睁着两只亮晶晶的眼在盯着他。他吓了一跳,说:“干嘛呢,大半夜不睡觉,睁那么大的两只眼,吓我一跳,平时也没见你的眼睛有那么大。”
“你不也没睡,翻来覆去的打滚。”
“我热的睡不着。”
“我也热的。”秀芬说着伸手抓了一下占金的胸。占金也回了一把礼,笑着说:“大半夜的不睡觉,总要干点儿啥,解决一下吧。”说着抓住秀芬的手就往下拉,秀芬急忙挣脱说:“不正经。”
占金一翻身压了上去。
突然之间,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欲念在一瞬间被唤醒了,大脑失去了驾驭意识的功能,邪恶的意念脱离了躯壳,轻飘飘的飞上夜空,在那里有他一生深爱过,不想舍去的女人。
好一阵过后,郭占金才想起来,今天过分了。
秀芬就像个憔悴的瓷瓶,一不小心就碎了,平时这点儿事儿,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今天脑子丢掉了。他急忙摇摇秀芬的头问:“你没事儿吧?”
“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疯猫肉了。”
“我,大概是,你要是不行,以后再也不了。”
秀芬咬着占金的耳朵悄悄的说:“我能行。”
占金非常内疚的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心里不住的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虽然秀芬表达了那样的期待,但占金再也没敢放肆过,因为他知道可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