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直接反倒让刘昭不会说话了,张懿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愣着做甚,还不拿过来让老夫掌掌眼?”
没辙,刘昭只好一样一样打开,那都是一些晋阳城有名的吃食,这一路上刘昭都揣在怀里防止变凉,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张懿见是吃的东西,也不客气,擦擦手,就坐在庭院的石墩上,拿起一块西市王婆婆家的肉饼,就大口嚼了起来。
见他不说话,刘昭只好陪笑道:“第一次过来拜访您,草民也不知道带什么礼物,就特意挑了些好吃的东西还望您不要见怪啊。这儿还有肉干,您尝尝。”
张懿吃了几口觉得不过瘾,又叫亲兵提了壶酒过来,刘昭就在一边伺候。
酒足饭饱之后,张懿打了个嗝“痛快!”说罢就起身往里走,走了几步,见刘昭还傻站在原地便道:“愣着干什么?难道还叫老夫抬你进去啊?”
刘昭心说你这一言不发,谁知道是啥意思。亦步亦趋地跟着张懿来到客厅,张懿大马金刀往太师椅上一座,一边剔牙,一边问道:“说吧,今日来老夫这里何事?”
“也没其他的事,马上就过年了,草民这不是想着过来给您老提前拜个年嘛。祝您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年年高升。
再有就是,草民本是邬县王氏聘请的先生,过两天就得返程回去了,草民不在的这段日子,还望您多多照顾。”
“哦,老夫正好有些事情也想问你。”张懿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了刘昭的身世“我听说,你是被人从荒野里捡回来的?”
自己的身世过于离奇,不足为外人道,没办法,刘昭只好又拿出之前那套说辞,“张公明鉴,草民本是武陵人士,自幼随恩师隐居,今年仲夏,恩师携草民周游大河两岸,不曾想在黄河边上竟与家师走散。
我等恩师不得,只好一个人北上,然后就流浪到了邬县王家庄境内,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
张懿继续问道:“武陵地处南疆,离此地万里之遥,听你一口长安官话说的甚是流利,丝毫没有南方口音,这是为何?”
“不瞒张公,家师乃是北地人士,因不满朝局浑浊,眼看乱世将至,这才带着草民隐居边陲,草民的长安官话是与王家庄一先生学的。”
张懿目光如炬“一派胡言!”
刘昭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己这一套说辞是经过精心编排的,只要不刨根问底,就不会有问题。
心中暗骂老家伙多事,刘昭硬着头皮道:“不知小子何处胡说?还请张公指教。”
“嘴倒是挺硬,你既说你是武陵人,那老夫且问你,武陵郡当今太守乃是何人?去岁武陵郡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这...”刘昭有些犯难了,事关自己身份,当地代表性的人与物自然需要了解清楚,为此他之前也曾明里暗里打听过,只是不管是老许还是家里那三位先生都不清楚当今武陵太守是何人。
至于武陵郡去年发生过的事情?这谁晓得,别说是武陵郡了,就是现在随便一个地方,刘昭也说不上来。
果然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啊,这回完蛋了,刘昭这样想着索性就闭嘴不言,一副你爱咋地就咋地,随你处置的样子。
“说不出话了?你可知道,就来历不明这一条,老夫就能将你收押,打入奴籍?你还不说实话?”
刘昭苦涩地无以言表,怎么说,说他是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的?要是说了,张懿恐怕会直接将自己剁碎了喂狗。但是不说?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没有人会凭空出现。
这他娘就是一个悖论啊。
左右都是死,刘昭心中一横道:“草民来历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大人不信,草民也无话可说,但是不管怎么样,草民都是大汉子民,这一点,草民是万分确认的。”
张懿点点头“这倒不假,老夫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大汉子民,心肠又不坏的份上,早就动手收拾你了,还能容你快活到今日。”
他娘的,老子又是带头捐款,又是好心来看你,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针对老子。
张懿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服气?”
“草民自认从来都是恪守王法,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而且,草民对大人您也是尊敬万分,就为了区区身份问题,不至于吧?”
“哼,如今这世道,哪还有王法?你看看那些高门大户,哪一家不是奴婢成千,部曲上万?哪一个不是谷米成堆,哪一个又不是锦衣玉食?
你再看看街上那些乞丐,那些流民,富者坐拥万顷田宅,出入成群,穷者无半寸立锥之地,只能乞讨度日,你还觉得王法有用吗?”
刘昭沉默不语,这下他总算是知道张懿今天为什么看自己很不爽的缘由了,无他——仇富尔。
早就听杨旭说过,这位张刺史乃寒门出身,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上,全凭自己的努力与能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寒门与世家大族向来就是势不两立,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些,还大摇大摆地跟着杨旭出入那些达官显贵之家。
“老杨啊,老杨,你可是害苦了我。”
刘昭心中叫苦不迭。连忙行礼表态道:“家师一直教导草民,仁者爱人。不管做什么,都要时刻以黎民福祉为重,草民创办红杏商行的初衷也是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还请大人明鉴。”
“老夫信你说的话,现在满城的人都说你财大气粗,给下人一个月都能开两贯钱。但是小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想必你也是清楚的。你如今规模小,还没触碰到那些人真正的利益。
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红杏商行再壮大一些,你还给他们开每月两贯钱的高价,其他人会怎么想?满天下就你刘昭一人爱民如子,可怜穷人,其他人都是敲骨吸髓,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恶人?”
刘昭心中一惊,的确,如今大家做生意的规则就是如此,泥腿子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钱?
要是自己还这样一意孤行下去,那就是破坏了游戏规则,对于破坏游戏规则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下场:群起而攻之。
自己这样一个小身板能不能抗的住这么多豪门大族的口诛笔伐?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如今自己已经答应了工人们,契约都签了,再反悔,岂不是要失信于人?
张懿见到刘昭脸上的纠结,知道他听进去话了,还是有些欣慰道:“如今这个世道,王法早就不是你我说了算,甚至天子说了算的了。小子,莫要轻信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世家大族们说的话,他们的真面目,那可是要吃人的。
而且他们的手段,你想都想不到。就今日之事而言,不是老夫今日要为难于你,而是倘如有一天你不听他们的话,光这一个问题,就能顷刻将你打落云端。”
刘昭大礼参拜“多谢张公教诲,草民感激不尽。”
张懿点了点头“起来吧,你头脑灵活,年纪轻轻手段却颇为不凡,更难得怜悯百姓,还有一腔报国热血,很对老夫的脾气,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后生不应该成为那些豪门世家的走狗,保全己身,为国家社稷尽你所能,方是正道。”
“谢大人夸赞,草民愧不敢当,如今草民身陷囹圄,不知大人可否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张懿摆摆手“老夫不过是起了爱才之心,给你提个醒罢了,至于怎么选择,路在你的脚下,你且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