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景萧然租了床铺,在病房里陪着潇潇,景父则是回了宾馆。
凌晨两点,病房外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景萧然睁开眼,他转头看向旁边的62号床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
下午还摆放着的生活用品被清空了。
“砰!”
“砰砰砰!”
“轰!”
桌椅板凳被砸的声音传入耳里。
紧接着,便是一片哭喊声和叫骂声。
“哥哥……”潇潇被惊醒了,她坐起身,“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吵?”
“没事,潇潇你别出来,我出去看看。”
景萧然打开房灯,走出了病房,放眼望去。
一群人围住了护士站。
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怒气腾腾地冲着护士站的医生和护士。
有人嘴里叫骂,有人手里打着桌椅敲打护士站的台面。
景萧然看到了孟可欣,她蓬松着长头,看不清面容,跪在护士站的一个担架前。
担架上有一个被白布掩盖住的长形物体,从物体的轮廓上看,像是一具……
景萧然面色煞白,心神俱震,久久无法言语。
半晌,景萧然才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回到病房。
“哥哥,外面怎么了?”潇潇已经坐在床边,一双小巧的双腿在半空中摆动。
景萧然走回自己的床铺,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事儿,潇潇,我们睡吧。”
潇潇歪着头,狐疑地盯着景萧然的脸,“哥哥,你骗我吧?”
“怎么了?”景萧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哥哥,你的脸色有些发白。”
“是吗?”景萧然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可能外面有些冷,我们快睡吧。”
“嗯。”潇潇乖巧的躺下来,闭上眼睛。
走廊里的哭喊声接连不断,即便是穿过了病房门,仍旧清楚地传到了景萧然的耳里。
他睡不着,脑海里不断重复放映着看到担架的那一幕。
“哥哥……”
潇潇的声音突兀地在黑暗的病房里响起。
“潇潇你怎么还没睡?”
“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潇潇继续道。
“你问吧。”
“洋洋他……他到底怎么了?”
潇潇的声音很小,但是景萧然还是听清楚了。
景萧然默然无语,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没等他回答,潇潇稚嫩的声音再次传出,“洋洋他在楼下睡着了吗?”
“或许吧……”景萧然闭上了眼睛。
“哥哥,你知道吗?”
潇潇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洋洋跟我说过,从小他的爸爸就很不喜欢他,只喜欢家里的另一个哥哥。”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潇潇娇嫩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妈妈给他买的玩具,都会被哥哥抢过去,他也不敢跟妈妈说。”
“洋洋说,他要请我吃很多很多的巧克力。我也答应了洋洋,等出院了,请他吃甜筒。”
潇潇还说了很多,说了很多这几天和洋洋相处的事情。
“洋洋说,他想我做他的姐姐……”
景萧然听不下去了,他把头埋在枕头里,眼眶的泪已经完全崩不住了,一滴滴顺着眼角流淌到了枕头上。
病房走廊里的声音慢慢变小,直到最后又陷入一片宁静。
此时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潇潇终于睡着了。
景萧然站起身,走到62床的位置上,那里曾经有个和潇潇一样可爱的男孩。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洋洋的时候,他从门缝里探出了小脑袋,叫他护士哥哥的可爱模样。
洋洋甚至比潇潇还要不幸,至少潇潇还有他,还有爱他的爸爸妈妈。
还有孟可欣,那么一个美丽的女人。
时时刻刻保持着自己的优雅,却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
她的温柔大方在那一刻也崩盘瓦解。
……
早上点。
景父带来了两份早餐,潇潇还在睡觉。
“萧然,护士站那里怎么了?”景父道,“我看整个病房的气氛都有些不太对。”
景萧然摇摇头:“爸,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和可欣姐她家有关。”
“洋洋他……”
景萧然看了眼潇潇,见她还在熟睡着,便道:“洋洋他出事儿了。”
景父了然,便不再多说什么。
李秋雨今天查房的时间比之前都要晚,快到十点,他才来到6号病房。
潇潇已经醒了,靠坐在病床上。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手上拿着景父买的一碗粥。
“潇潇,今天感觉怎么样?”李秋雨面容憔悴,但还是扯出一张笑脸。
“除了这里有些痛,其他的都很好。”潇潇指了指自己腋下的切口。
“嗯,过两天就不痛了。”李秋雨一笑,“感觉呼吸有没有顺畅一些?”
潇潇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思考着。
“这个……好像顺畅了一些。”
“那就好。”
李秋雨不经意间看了眼旁边的62床,景萧然似乎能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悲痛。
“好好休息,有事去办公室找我,今天我没手术。”李秋雨道。
李秋雨说完便出了病房,景萧然紧随其后。
“李医生,洋洋他……他没了?”景萧然出声道。
李秋雨转过身,点点头:“昨天半夜在ICU心脏骤停,没能抢救过来。”
“哎……”
景萧然尽管知道了结果,但是听到李秋雨亲口说出来,心里还不是滋味。
“昨天夜里他们家属来科里闹了一番,你们没受伤吧?”李秋雨询问道。
“我出来看了一眼就回去了。”景萧然见李秋雨脸色不太对,“难道有人受伤了?”
“有个怀孕的护士……”李秋雨惨然一笑,“算了,不说了,这种事多说无益。”
景萧然心中生出一股悲凉,怀孕的护士?
李秋雨回了办公室,景萧然不知不觉间来了护士站。
昨天晚上那个担架摆放在这里,孟可欣就跪在这前头。
“您好,请问您有事儿吗?”
龚心兰照常坐在护士站,只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不在,额头上似乎有些块淤青。
纵使她把护士帽戴得再低,都遮挡不住。
景萧然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脱口而出了一句。
“对不起……”
这一刻,景萧然是患者的家属,更是能感同身受的医护同行。
龚心兰一愣,眼睛突然有些发酸,她低下头,额头的刘海随意地散落。
没有谁能对别人感同身受。
她的同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怀孕三个月在昨天晚上流产了。
龚心兰又扬起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