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宝刨谁家祖坟了?”
吴益瞪着熊二,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二伸长脖子正要回答,熊大突然怒声斥道:“说我是大嘴巴?你才是信口开河的大嘴巴!”说着抬手就想抡过去一个大耳刮子。
他刚才被自家兄弟当着外人的面无端埋汰,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终于逮着机会爆发出来了。
熊二猝不及防之下慌忙向后闪退,大耳刮子虽然勉强躲过去了,却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泔水桶,泛着恶臭味儿的残羹剩炙流的到处都是,门廊下大青石铺就的光洁台面几成污秽之地。
吴益捏着鼻子跳到半尺多高的门槛里面,皱着眉头道:“我说你们哥俩怎么回事儿,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熊大搓着大手尴笑道:“让军头见笑了,俺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一根筋,毛手毛脚不说,嘴里还没个把门的,您别信他刚才那胡说八道……”
“你闭嘴,让他说!”
吴益知道熊大是怕他兄弟没事找事引火烧身,有意袒护,这哥俩看似不睦,骨子里亲的狠,要不说血浓于水呢。
熊大见吴军头面色不悦,不敢再说什么,转身从门房里找了笤帚和木斗,默默替兄弟收拾地上的残局。
熊二肩膀头靠在朱漆门框上,嘿笑着道:“不瞒军头说,俺也不知道李小宝刨谁家祖坟了……”
哦,那你就敢拿起嘴巴乱说啊!
吴益下意识的抖了抖脚尖,忽然有种想踢人的冲动,熊二倒是挺会察言观色,赶紧接着道:“俺虽然不清楚他刨的是谁家的祖坟,但俺知道他肯定是去刨坟了!”
“为什么?”
“因为他深身上下散发着坟墓里的味道!”
这都能闻出来?
真以为自己是嗅觉灵敏的猎犬啊!
尽管熊二说的斩钉截铁,吴益仍摇头表示不信。
熊二嘴角微微上翘,公然挑衅道:“您要是不信,咱俩打个赌吧?”
“军头,千万莫与他打赌……”
熊大冷不丁的往跟前凑了凑。
“你给我闭嘴!”
吴益一把推开他的大脸,冲着熊二问道:“赌什么?”
熊二忽然站直身子,正言正色道:“俺要是输了,情愿这辈子供您驱使,当牛做马毫无怨言!”
“哦,你要是赢了呢?”
熊二瞥了一眼熊大,依旧严肃认真道:“俺要是赢了,您走到哪儿,就得让俺哥俩跟到哪儿!”
啊!
合着无论输赢都吃上我了,这是什么道理?
吴益狐疑的盯着这俩兄弟看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瞒军头说,昨日您和韩都头、李小宝在一起说的那些话,俺们哥俩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
熊二指着大门里面那堵独立影壁墙,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您别误会啊,俺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有意偷听!当时俺们抬着一筐红萝卜刚巧走到墙后,一不留神就听到了。”
嗯,无巧不成书啊……
吴益颔首表示理解,人往高处走,倘若换作自己,要想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道里过的好一点儿,恐怕也会上赶着抱人家的粗大腿吧。
话说回来,这年头,一个好汉三个帮,难得有人愿意追随自己,甭管出于什么初心,只要不是图谋不轨,就有可能绑在同一个战车上。
三人击掌约誓之后,一起走进去找李小宝求证,跨过前院第一道屏门,距离八丈远就能听到兵舍里面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这小子睡的可真香,看来昨晚确实累的不轻,熊氏兄弟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浑身软得像根八成熟的面条,眼睛被芝麻屎糊住,睁都睁不开。
“李小宝,你昨晚是不是去刨坟了?”
吴益虽然没能从他身上嗅出坟墓里的味道,却发现这家伙的卒伍常服和发髻上都粘着斑斑点点的尘土,尤其是那双漏着脚指头的破蒲鞋更加明显,鞋跟以下全是新鲜的泥巴。
李小宝迷迷糊糊的站都站不稳,扶着大通铺边沿坐下,下意识的反问道:“军头是怎么知道的?”
嗬,他还真去客串掘墓人了!
吴益吃惊之余,扭头问熊二:“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二吸溜了一下酒糟大鼻子,得意洋洋的冲熊大呶嘴:“阿兄,从今往后咱哥俩就是吴军头的左膀右臂了,还是你跟他说说怎么回事吧!”
熊大终于捞到表现的机会,赶紧添油加醋的解释了一番。
原来哥俩是子承父业,刚开始是给乡下的红白喜事做菜,那年头生逢乱世,喜事少白事多,他们为了挣钱娶媳妇,除了做菜之外还兼带给死人掘坟墓,甚至是抬棺材。
熊二与熊大不同,这家伙天生一副嗅觉灵敏的狗鼻子,曾经闻着屎尿味儿帮邻居找回丢失的耕牛,不亚于训练有素的猎犬,是以今日李小宝从他面前经过,鼻子一抽就嗅出了曾经非常熟悉的坟墓味道……
在熊大讲述原委的时候,李小宝的表情由迷糊到震惊,再到垂头丧气,吴益全都看在眼里,知道里面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便让熊氏兄弟和其它人全都退到兵舍外面,只剩下他们二人促膝而坐。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四壁的陶檗油灯发出幽幽淡淡的黄光,照在李小宝那张不知所措的鸭蛋脸上,两人谁都不肯先说话,室内气氛略显尴尬,吴益实在忍不住了,只好主动打破僵局道:
“这里没有别人,你到底坐了什么亏心事儿,说说吧!”
自打穿越过来就和这小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身上的秘密层出不穷,真不知道后边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李小宝慢慢抬起头,鼓足勇气道:“军头,我跟您说了,您可千万保密啊,唉,她们一个个背井离乡在外面讨生活,真是不容易。”
“你说的她们是谁?”
吴益忽然眼睛一亮,忙问道:“对了,与你相好的女子是齐英社的人吧?”
李小宝面色难堪,半晌才艰涩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的决择过程比较痛苦,毕竟是出卖自己的女人,内心挣扎在所难免。
吴益可以表示同情,但绝对不会助纣为虐,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如果这件事与孔彦章或者军资库纵火案有关,抱歉,请恕我不能答应你!”
人在做天在看,前录事参军吕应中无缘无故白白横死,人命关天的大事,就算他肯放弃这次告赏立功的机会,也会有人趋之若骛,比如说正在跟踪麻三郎的韩诚……
李小宝犹豫了好大一阵子,权衡清楚其中的利弊,最终说出实情:
昨晚他提着钱袋子去会相好的女子,没想到对方竟提出一个荒唐的要求,让他找几个人在城外的漏泽园里连夜挖掘一座坟墓——漏泽园是官府出资设置的公共墓地,专门安葬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
“她们要埋的人是齐大彪吧?”
李小宝这是鬼迷心窍,被相好的女子卖了,还手脚并用替人家数钱,这种事情搁在前世不要太多,吴益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下葬之人是谁。
李小宝摇了摇头道:“阿朵没有说,我也不好问,兴许是她们社里的某个姐妹突然身故了吧!”
“和你相好的女子名叫阿朵?”
吴益若无其事的问道:“她是不是也姓花?”
李小宝愣了愣,迷惑不解道:“军头是如何知道的?”
吴益笑道:“不光是她,恐怕齐英社所有的女子都姓花吧,包括那个假哑巴小阿花!”
事实上第一次听到花云英和花云蕾的名字,他就有点怀疑是不是用的化名,毕竟花姓太少见了,历史上好像只听说过南北朝的花木兰,而且多半是杜撰出来的故事人物。
齐英社清一色全是女子,以花为姓并不违和,只是为什么要使用化名呢?她们要安葬之人是不是齐大彪?
在韩诚回来之前,这些都是未知之谜。
“小宝啊!”
吴益打着上司和长辈的腔调,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以后长点心吧,小心掉进人家设的陷阱里出不来!”
李小宝表现的像个乖孩子,频频点头应道:“军头教训的是,我一定铭记在心!”
两人正说着闲话,房门咚的一声突然被人撞开,一个年轻汉子从外面的黑暗里闯了进来。
韩诚?
吴益站起身惊喜道:“你总算回来了!”
韩诚一屁股坐到铺沿上,脸颊上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头上的发髻都快散架了,气喘得厉害,一时竟说不成话。
“你先稍作歇息,让我猜猜看。”
吴益背负双手,在屋子里踱着方步,慢悠悠道:“麻三郎把齐大彪的尸首拉到城外的漏泽园,然后交给齐英社的人安葬,是不是?”
“对,你猜的都对!”
韩诚语气森然道:“只是有一件事,你可能做梦都想不到!”
吴益听他不像是开玩笑,扭头问道:“什么事?”
韩诚咬着牙道:“麻三郎被她们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