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夜幕下的暗黑城(1 / 1)温毅阳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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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州本是不足万户的小地方,州城位于当涂县境内,郡县两级官府同在一个屋檐下办公,全城外围加起来最多不过两三里而已,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因其濒临大河,乘舟顺流直下,无论是去建康、平江,抑或是杭州、会稽,水路都极为便利,自打刘光世移镇淮南西路之后,俨然将其视为安身立命的巢穴,大兴土木好几年,在原有城池的基础上向西增扩了至少一倍,等于重新构筑了一座新城。

这个以少保府、日更宅以及郡县两级官府为中心的豪华别墅区,最见不得那些破破烂烂的玩意儿,自然将荒废已久的太平军州乐营摒弃在原来的旧城里。

从都厅官邸到乐营旧址,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里路,部落军右翼第三将的这队轻铠步卒却走的甚是窝火,天黑道路难行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怕打草惊蛇,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为此,不光大部分军士熄灭了手中的火炬,就连统兵副将张世安的胯下坐骑都弃之不用了。

韩诚拉着吴益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不是怕短兵相接的时候溅身上血,而是方便说说前任右翼管将黄炳成的秘辛之事……

黄炳成?

吴益颇感意外,停下来举起手提纱灯,照了照韩诚那张故作神秘的大脸:“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引战教头,怎么可能是前任右翼管将?”

要知道,引战教头只是未入流的队级训练官而已,最高军阶为进武校尉,上面不仅有拥队、押队,而且若是在战时,序位尚排在带甲旗头之下。

从无品节级尉勇到从九品小使臣,中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没有特殊军功根本升不上去,更不要说标配为正八品的大使臣管将了。

再说了,就黄炳成那副德性,怎么看也不像是统领上千人马的将军啊!

吴益想起那厮在草市被花云英踢裆的狼狈相,忍不住暗自一乐,不过酸爽之余,更多的则是疑问:既便他是前任右翼管将,因何连降数级成了引战教头?

韩诚知道刽子吴不光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而且心态与常人迥然相异,对真相怀有严重的洁癖,只好耐着性子尽量讲得缜密细致一些。

原来黄炳成的婆姨与刘光季新纳的爱妾是亲姊妹俩,他们算是一条杠上的连襟,黄炳成在大起大落之前曾是右翼第三将的队官。

去年伪齐南侵之时,驻扎在太平州的部落亲军都跟着刘光世上庐州前线督战去了,只留下刘光季和黄炳成的一队甲兵在老巢看家护院,然而战事结束之后,淮西宣抚司竟以一等战功超擢黄炳成为右翼管将——原右翼管将胡某人有天晚上酒喝大了,毅然决然跳进护城河里洗冷水浴,结果不幸以身殉职,此后一直由副将张世安代摄本营将权。

“一等战功也可以随便冒领?”

吴益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道:“你这故事编的太牵强了吧!”

韩诚快步走在前面,回头笑道:“如果我说是冒名顶替,你信吗?”

“同名同姓?嗯,既便是真有这么个人,那也不是说顶替就能顶替吧?我大宋天朝还有没有王法!”

吴益当然不信了,据他所知,宣抚司无论以何种名义晋升麾下将佐,只能以宣帖的形式暂时借补而已,事后须经朝廷有司考功核实之后,方能正式予以差遣除授或者晋升官阶,冒名领功只能一时爽,早晚都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韩诚急等着去看猫捉老鼠的游戏,没心思在大路上跟他说理论道,于是就一股脑儿把知道的事情全都抖露了出来。

原来正如吴益所料,黄炳成当上右翼管将没几天,就被当涂县的父母官李致虚狠狠的告了一状,说他在留守期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当时受理此案的正是新任知州赵不群。

赵不群起初没有声张,暗中指使亲信韩诚进行秘密调查,发现黄炳成只是刘光季的马前卒,而刘光季又是其兄刘光世的幕后大管家,所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其实就是以威逼利诱的方式,到处搜罗良家妇女,准备充作日更宅的日更夫人。

李致虚原本是淮西转运司的干办官,在调发军粮时与刘光世麾下的当地驻军发生过龃龉,后来莫名其妙被贬回当涂老家,以县丞身份代摄县令职事。

以前在漕司有朝廷户部撑腰,尚且不能自保,如今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事,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对方肆无忌惮的祸害桑梓百姓,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只能揪着黄炳成这个为虎作伥的狗腿子不放,他见赵不群迟迟不见动静,就改变了策略,不再状告黄炳成欺男霸女,转而揭发他冒领军功。

“一个县丞如何探知军中内幕?”

今夜吴益困意全无,肚子里好像装了十万个为什么,看这样子不把韩诚问崩溃,誓不罢休。

“李致虚当然不可能知道了!”

前方那队右翼甲兵眼看就要消失不见了,韩诚下意识的紧赶了几步,忽然发现没有灯笼的光亮照着,在深不见底的暗夜里等于是睁眼瞎子,一不留神就会栽跟头,只好慢下来继续回答问题:“据我所知,他是受了高人指点。”

“哪个高人?”

“这个人名叫韩琎,现任淮西转运判官,也就是李致虚此前的上司。”

吴益知道,路级漕臣一般都兼着宣抚司参议官之职,韩琎自然不大可能例外,一个上僚高参利用职务之便探究本司将佐冒领军功之事,可以说易如反掌了,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赵不群既然不敢得罪刘光世,李致虚告来告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韩诚没想到刽子吴竟然质疑他的举主和靠山,当时就瞪大了眼睛,竭力辩解道:“知州大人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他不是怕得罪人,而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吴益摇头表示不信,冒领军功这种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可以说一查一个准,赵不群身为宗室近臣,不敢跟人家硬碰硬,直接说不敢就是了,这并不丢人,倘若以等待契机做借口,那才叫丢人。

接下来他耐着性子听来听去,发现韩诚所谓的契机居然真有其事,那就是对敌战事结束之后,朝廷按照惯例会以犒军为名,遣派中枢重臣巡视前线诸军,赵不群正是想借助上差的东风协查黄炳成的案子。

其实说句实在话,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来淮西巡视,未必真敢啃刘光世这根硬骨头,但韩诚所说的这个上差就不一样了。

此人姓吕名祉字安老,不仅是现任兵部尚书,而且还兼着都督行府参谋官的实职,这些头衔对于位列三孤、可与执政同席的刘少保来说,可能还不如一个监察御史份量重,真正具有威慑力的则是站在吕祉背后的大佬:宰相张浚。

自打赵鼎罢相去位之后,张浚以右相兼都督的身份独揽朝政和军政大权,他早就想把刘光世的淮西军并入都督行府麾下了,之所以让同道中人吕祉到淮西犒军,目的就是暗中搜罗刘光世军纪败坏的罪证,以备不时之需。

黄炳成冒领军功正好撞在枪口上,本来是要开革除名,吕祉暂时不想激化矛盾,多少给刘光世留了点面子,只把他打回原形仍做以前的队官。

可是黄炳成的连襟刘光季却很不以为然,只等着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让黄炳成官复原职继续当他好右翼管将,这也正是副将张世安直到现在仍代摄本营将权的真实原因。

一会儿是右翼副将张世安、引战教头黄炳成,一会儿是当涂县丞李致虚、淮西转运判官韩琎,一会儿又是兵部尚书吕祉、右仆射兼都督张浚……

一件看似百无聊赖的小事,里面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搞得人脑袋都大了。

吴益只顾仰望无边苍穹,暗自嗟叹,没留神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当即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去,结果手提的纸糊纱灯跟着他翻起了筋斗,不一会儿就愤怒的自燃起来,很快便烧成了灰烬。

唯一的光亮就此湮灭,一切重归于黑暗之中。

两个人呆呆的凝视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前方,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也不知道一直往前走下去会不会掉进沟里。

就在他们一步步向前磨蹭的时候,眼前突然有了一束亮光,一个手持油脂火炬的军卒叮叮光光的跑了过来。别看这家伙披坚执锐,全副武装,奔跑的速度却不亚于一头受惊的猎豹,迎面被吴益拦下来之后,还在咧着大嘴不停地喘着粗气。

“嘿,兄弟!”

韩诚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热切的问道:“有没有抓到花氏姐妹?”

为了满足刽子吴的好奇心,白白错过一场好戏,对于这位专司缉贼拿盗的弓手都头来说,别提有多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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