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6章 直挂云帆赴浪潮(1 / 1)温毅阳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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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榭花飞的暮春时节,太平州这个风景如画的江畔小镇,到处弥漫着如烟似雾般的朦胧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一不留神就会滑落人心里。吴益在即将乘船离去的那一刻,满眼都是这种湿湿漉漉的感觉。

自从穿越过来,虽然只在这个弹丸之地呆了不到两个月,然而在内心的最深处,早就已经把它当成第二故乡了,除了日更宅的一砖一瓦,以及州城里的一草一木,更有那些朝夕相处的军中袍泽弟兄……

不过,他这个人向来神经兮兮,怕是最见不得生离死别,明明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切打包带走,却偏偏努力装出一副铁石心肠张世安、薛抃等人一大早跑过来饯行,说是要送到临江水寨的渡河码头,亲眼看着好兄弟登船远去,结果众人只是相跟着走到城外,就被他黑着脸骂了回去……

“军头,熊二鲁钝,有件事情颇为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熊二悄悄凑到吴益身边,与他肩并肩站在一处,眼睛盯着前面那艘巨无霸似的大舫船,嘴里却小声嘟嘟囔囔起来。

辽阔的江面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艄工们吹着节奏明快的哨子,收起沉入江底的铁锚,舒展济风的白布云帆,身长数丈的大型货船,很快就在摇摇晃晃中正式起航了。

吴益昂首伫立在船头的横栏之处,正准备闭着眼睛感受一下扑面而来的江风,听了这话,头也没回便轻哼道:“为何不把小队兄弟全都带上?我早就已经和你那熊哥哥解释过了,怎么着,你是要我再重述一遍吗?”

本来按照官府的典章规制,一个区区借补的从九品小使臣,没有资格配备傔人,更别说是一队亲兵了,就算是李小宝他们三个副尉偏校,还是吴益硬着头皮拴在裤腰带上的,将来到了行都若是没地方安顿,吃喝拉撒都得他亲自操心,上哪儿支出这么一大笔开销都是问题。

“熊大的脑子里就一根筋,只知道做饭喂马,从来不知道心疼人,军头千万莫和他动气。”

熊二搓着大手,嘿嘿陪着笑。

“哦,如此说来,你是有别的问题了?”

这个……

熊二善于察颜观色,见他面色缓和了不少,这才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军头,刘光季明明是朝廷囚徒,为何他可以和传旨钦差乘做前面那艘宽敞阔绰的大舫船,而您却和我们这些杂役军卒挤在人马混载的大货船里?”

这个问题问的好啊。

吴益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其实他说的纯粹是气话,除了所谓的传旨钦差之外,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乘做大舫船,只不过感觉别扭,不乐意跟那些自恃高贵之人呆在一起,尤其是那个名叫韦谦的皇亲国戚,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别看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骨子里傲娇得很,打心眼里瞧不起人,只是出于某种教养,或者说是礼节,在某些特定场合里着意掩饰自己的言行,仅此而已,这种事情一般人瞧不出来,生性敏锐的吴益却心如明镜似的。

熊二被他莫名其妙呲了一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军头莫怪呵,我就是有些好奇,顺便问问而已……”

说到好奇,其实吴益的疑问并不比他少,比如说,前几日韦谦等人一到州城,就直奔日更宅而来,事后才知道,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罪囚刘光季,而是诰命国夫人向氏,临行之前又特意将向老夫人请到大舫船上,说是要奉其入京,然而更诡异的是,向氏既然是赴行都与夫君团聚,为何要携带这么一大船杂七糟八的货物,搞得像搬家似的?

“熊大到处在找他的熊弟弟,原来你在此处躲清闲!”

身后幽暗狭长的船仓里,突然有人高声喝斥,两人回过头一看,只见李小宝和另外一个人正虾着腰从里面往外走。

“你个泼皮,找我什么事儿?”熊二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

“什么事儿?当然是好事儿!”

李小宝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熊大跟军头司的人吵闹得热火朝天,人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倒好,哪里远就往哪里躲!”

啊?熊二没听他说完就急眼了,立马像头受伤的大狗熊,猫着腰就往船仓里窜。

“怎么回事儿?”

吴益眼睛盯着与李小宝肩并肩走过来的吴盖,语义双关的问道。

难怪自打登船之后,一直都没看见李小宝的影子,本以为这小子不定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睡大觉去了,原来一直与刽子吴的孪生兄弟吴盖在一起,不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嘀咕了什么。

李小宝笑道:“熊大为了给香菇争得一钵炒黄豆,与军头司管草料的人吵闹起来了,不过军头勿念,刚刚已由吴天官出面,双方调停妥当,再无纷争。”

熊大为了区区一畜生,舍得一身剐,连皇帝近卫之司的人都敢惹,他是有多爱那个傲娇的香菇啊。吴益简直哭笑不得,赶紧摇手让李小宝过去照应一下,熊二那厮表面上不待见熊大,其实是恨铁不成钢,若见熊哥哥吃了亏,指不定又要滋生什么事端。

李小宝虽然极不情愿,但又不想被当场踢烂屁股,只得无可奈何的领命而去,不过他走到吴盖身边的时候,却故意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两人相视默然一笑,遂擦肩而过。

“阿弟,适才你们单独呆在一起,那臭小子都和你说了什么?”

吴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不动声色的问道。

“不过是偶然相遇,彼此畅谈了几句而已,兄长何故有此一问?”

吴盖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戴的交脚硬幞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身上穿着皇城司亲事官的锦衣绣服,混迹在下里巴人呆的役船上,刚开始当然浑身不自在,不过见兄长呆在这种又脏又臭的地方,居然没有半点焦躁不安,慢慢的也就跟着释然了。

“他是不是说我脑子有病,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其实吴益不用问都已经猜到了,吴盖专门私下里找李小宝聊天,毫无疑问是想了解清楚刽子吴最近两年在太平州的具体情况。

吴盖听了这话,刀削脸上的肌肉轻微的抽搐了几下,眼圈渐渐泛起红晕,过了半晌才低着头无声哽咽道:“兄长不幸伤脑失忆,愚弟真是痛心疾首,唉,当年若不是……”

听他再次提及当年发生的事情,吴益的心情陡然为之一沉,禁不住暗自叹了口气:刽子吴啊刽子吴,人人都说不叛逆不青春,可是你也太虎了吧!

据吴盖此前所说,两年前长姊吴瑜刚刚由郡夫人进封才人,一跃成为皇帝的妃妾,且正好赶上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礼,按照朝廷恩荫制度,正五品才人可以奏补小功亲一人为官,吴益虽然只比吴盖早出生几个时辰,但自古以来长幼有序,无论如何都应该由他先得官爵,然而吴才人却从宫中传出口谕,特意指定由二弟吴盖承继荫恩。

为何厚此薄彼?

原因其实很简单:性格决定命运。

刽子吴生性凶猛顽劣,厌恶文墨,喜好打打杀杀,从小跟着曾任刑堂执事的祖父练习刀功,十岁起就能在野山林里悬刃猎物,那些年被他砍伤过的浪荡子弟不可胜记,因为到处寻衅滋事,自然给家里惹来不少麻烦,弄得父母兄弟姐妹鸡飞狗跳。

然而其弟吴盖却正好与之相反,性情腼腆,喜静不好动,虽说智商余额明显不足,考了次科举都名落孙山,但是人家知道恭顺孝敬,从不给家里人添堵,长姊吴瑜执意将恩荫名额留给他,如此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刽子吴当时可能是真气懵了,趁着家人在大酒楼为二弟吴盖摆宴庆贺之际,一把火将自家宅院烧个精光,当晚连夜遁逃,自此以后便再无半点音讯,直到半个月前,韩诚奉恩主赵不群之命秘密进京入宫,将刽子吴的近况告知其长姊,吴才人惊喜万分,这才让吴盖亲自到太平州跑一趟……

吴盖兀自难过了好一阵子,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的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此以后你我家人团聚,兄长再不必过那种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吴益知道李小宝没跟他说实话,只好顺水推舟,当着吴才人的亲弟弟表表忠心:“阿弟此言差矣,国难当头,乡野匹夫皆可赴死效力,我吴家男儿累受大宋世代胶固之恩,焉能甘居人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盖首先想到的是兄长余怒未消,故意指桑骂槐,当即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船缝钻下去。其实根本不用那么费事儿,抬腿跨过面前的漆木横栏便是滔滔大江,真要是没脸见人,纵身一跃即可一了百了。

吴盖低着头不再言语,吴益意识到可能是刚才那话无形中刺激到他了,顿觉甚是无趣,当下转过身迎风而立,两眼目视着波光粼粼的浪涛,只见浩淼的江面上千帆风举,百舸争流,让他情不自禁想起那首荡气回肠的千古一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雄浑激昂的旋律刚刚在心中奏起,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面那艘大舫船的遮阳篷帘下面,他定睛仔细一瞅,那不是朝廷囚犯刘光季吗?他不光去除了枷具镣铐,而且身穿绸衣锦服,正摇头晃脑的和传旨钦差韦谦对坐而饮。

“阿弟,韦家和刘家有何交情?”

从目前的情况不难看出,军头司干办官韦谦与其说是来押解囚徒刘光季入京,不如说是护送刘家人团聚,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吴益甚至隐隐约约的预感到,朝廷对于太平州一案似乎已经有了定论,然而始终没搞懂的是,皇帝为何急于召见一个区区借补从九品小使臣,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吴才人的亲弟弟吗?此前就问过吴益,他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多说一个字。

吴盖早就看到对面船尾那两个把酒言欢之人了,听吴益问起,这才耐心解释道:“兄长可能有所不知,小国舅的正室夫人就是刘少保和向老夫人的二千金,刘家,韦家,还有隆祐太后的孟家,他们三家彼此联姻,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毁俱毁,此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临行之时阿姊专门叮嘱我,凡事必请小国舅拿主意,自家万万不可强行出头,他们韦家人豪横的紧,连官家都惟恐避之不及……”

吴益一边听他唠叨,一边暗自思忖,难怪韦谦一来太平州就直奔日更宅,原来事先得了刘光世的信儿,准备第一时间拜会岳母大人,不料却扑了个空。他这次以军头司的名义前来办差,不知道是自己主动请缨,还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其实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难免让人觉得朝廷的水既深且浑,深不见底,浑浊不堪。

“回禀军头,大事不好了!”

他正在拧眉沉思,李小宝突然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

吴益猛然回过头,紧盯着他问道:“什么情况儿?”

李小宝笑嘻嘻道:“熊氏兄弟正和军头司的人打成一片!”

打成一片,有这么可乐吗?

吴益愣了愣,不过旋即就明白过来了,肯定是熊二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已经和对方冰释前嫌,此刻或许正一起玩的不亦乐乎,李小宝这小子纯粹是管丈母娘叫大嫂,没话找话,于是抬脚踹了过去:“人家打成一片,你跑回来做甚?”

李小宝闪身躲过,嘴里啧啧羡慕道:“我倒是也想和他们打成一片啊,可是人家压根儿就瞧不上咱们这号人!要说军头司当真是个肥得流油的好衙门,一个个穿好的,吃香的,喝辣的,连普通大头军卒都比您这做将军的体面!”

“近卫三司是皇帝的贴身扈从,正儿八经的御前带刀侍卫,那种高高在上的官司衙门,岂是你等小瘪三想进就能进的?”

吴益又好气又好笑,抬腿正要踹过去,不料,忽听吴盖扑哧一声乐道:“近卫三司?御前带刀侍卫?兄长是从哪里听来的奇谈怪论?”

吴益微微一怔,戏文里不都这么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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