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县只有两座城门,东城门外地势开阔,城墙算不上高大,很可能是倭寇攻击的重点。
而西城门外有一座小山丘,不适兵力展开,而且这段城墙前年加固加高过,所以卢斌等人将大部分兵力布置在东城门,而这儿只留了小部分兵力。
钱渊没有反驳什么,但他谨慎的做了些布置。
默默看着这百余人在距离西城门不远处挖出一道鸿沟,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叫过刘捕头,“不用太深,但要稍微宽一点,另外拆下来的长条木板搭在上面,让人试试走在上面别跌下去。”
“是,是,钱公子放心。”刘捕头口里应是,眼角一个劲儿的往后瞥。
“哈哈,项世兄,正好有事找你呢。”钱渊笑着扯住项笃寿的衣袖往旁边走去,那儿正是项家园林的围墙外。
一阵窃窃私语,项笃寿犹豫了会儿只能点头,而一旁的老人听得直皱眉。
“没问题吧,别让项二公子来惹事。”
“放心,包在我身上。”
钱渊对项元汴没什么好感,这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货,要不是谎言以洗城为挟,到现在都不肯出银子,但项笃寿虽然为人处世有些稚嫩,却是个通情达理的。
“挖一道沟有什么用?”老人突然插嘴问:“如果城破,这道沟能拦得住倭寇?”
之前就觉得这老人眼熟,钱渊一下子想起来了,“哎呦,老爷子,前天拖着枪就走,叫了好几声都不搭理我呢。”
老人板着脸一副不好说话的模样,“东城门那边附近的房屋都拆了,这边为什么不拆?”
看了一旁不以为意的项笃寿,老人加重语气道:“一旦倭寇破城或从城墙攀爬入城,以城门口附近房屋为据点,后援就能源源不断,更何况西城门口如此狭窄……”
钱渊倒是好脾气,笑着正要解释,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杨文狂奔而来。
“少爷,倭寇来了!”
“多少人?”钱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快步向东城门走去,这两天城外就没断过倭寇踪迹,城内一日三惊,杨文突来报信,自然是大股倭寇来袭。
“大约七八里外,王哥亲自出城探查,约莫千余人,没见旗号。”杨文一边走一边解释。
几句话工夫就到了东城门口,项笃寿勉力追赶但早就被远远甩开,倒是那老头挽着儒衫下摆健步如飞跟了上来。
迎上来的王义和李良钦都面色凝重。
“少爷,怕是碰上硬茬子了,有甲有马,大都拿的是军械,不少弓箭,还看到了倭人。”
钱渊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李良钦。
“不是假冒的。”李良钦眼睛都红了,“就是他们……”
“平湖县那股倭寇?”钱渊愣住了。
那股倭寇伏击俞大猷大胜,这时候不去劫掠胜利成果跑到崇德县外干什么?
钱渊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巧合,如今嘉兴府内的倭寇简直遍地都是,俞大猷在城内,对方最精锐的一股倭寇在城外,哪里能这么巧!?
得,八成是来追俞大猷的!
钱渊心里有点打鼓了,嘉定那一战对阵的都是普通倭寇,要知道现在城外倭寇中是有浪人的,那是一帮杀人机器,俞大猷都没撑住呢!
崇德县真的守得住吗?
……
距离崇德县八里的小村落里。
倭寇是没有安营扎寨的传统的,在海上就住在船上,在陆地上自然不会自己动手,反正是来抢劫的,索性就抢了宅院住呗。
不过这村子有点小,大批的贼兵就席地而坐,处处可见鸡飞狗跳,时时可闻喧闹声。
一只肥鸡突然挣脱开,扇着翅膀连跑带飞窜向一颗大槐树,眼看着就要飞上去了,一只手突然紧紧掐住鸡脖子。
只听隐隐咯吱一声,可怜的肥鸡眼睛一翻咽了气。
“滚,归老子了!”膀大腰圆的贼兵甩甩手上的肥鸡,另一只手拎起刀,冲着来讨要的小子喝道:“还不滚,要不要尝尝爷爷的刀!”
大槐树周围的贼兵看着眼巴巴离开的那小子,响起一片叫好声和哄笑声。
“好样的,陈麻子你抢东西真有一手,自家人都不放过!”
“那把刀就是陈麻子从王螃蟹那抢来的。“
陈麻子放下长刀,将肥鸡丢给同伴,“做熟了给爷爷端上来,别看了,到时候分你个鸡屁股!”
别看这次上岸劫掠收获不小,但也累啊,最关键的是吃的不好,好不容易看到只肥鸡,同伙们哪里答应,阵阵辱骂脱口而出。
陈麻子也不恼火,反而有些洋洋得意。
不远处的宅院门口,一位中年人正默默看着看着哄闹的人群,虽然和大部分倭寇一样肤色黝黑,但此人身上的长衫,挺直的脊梁,随风飘洒的三缕长须,都显示出他是个读书人。
中年人轻轻叹了口气,大槐树周围热闹的紧,但他知道,村落没有出逃的三十余人都被杀,尸首就埋在大槐树左侧,其中还有三个尚不能走路的幼儿。
“方先生。”身披软甲的徐海出现在门口,探头看了眼笑骂道:“这帮家伙……等下两只鸡腿给老子送进来,没看见方先生都没胃口吃饭!”
迅速换了个表情,让自己略微得意,但带着一丝谨慎,方先生回头温和笑了笑,“将军客气了。”
“要的,要的,只是两只鸡腿,都怕委屈了先生呢。”徐海大笑着搂住方先生的肩膀往里走,“要不是先生的谋划,这次哪里能一战功成!”
“那是将军神威凛凛,俞大猷不过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俞大猷在海上名声都不小,人人视他为大虫,哪里像先生说的这般。”
“那方某只能说,是将军善于识人用人,才有这般局面。”
“哈哈哈哈,说得好,这叫什么来的……刘皇叔遇上那谁谁谁……”
“刘备遇孔明,如鱼得水?”
“对对对!”徐海将方先生摁在桌上,亲自倒了两杯茶,嘿嘿笑道:“之前先生让我别去松江发财,还好我听从了,不然……”
“知道吗?”徐海小声窃笑道:“陈东那厮攻余杭攻不下来,又转道去攻桐乡县,据说死了不少……”
“恭喜将军了。”方先生笑着拱手,“吞下陈东后,汪直以下,再无人能和将军抗衡。”
“哈哈哈!”徐海得意的连连点头,但转而叹道:“可惜崇德县没得手!”
“为何要攻崇德县?”方先生不解道:“就算不想在嘉兴府,往北可攻苏州,往西可攻德清、武康。”
徐海脸色阴了下来,他可从来没忘记过自己像条狗一样被绑在巷子里让人随意鞭打的屈辱。
徐海没读过什么书,但喜欢听《三国演义》、《水浒传》的评书,他的理念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本已经做了些准备,可没想到居然没得手!
一想到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徐海就恨不得咬碎满口牙,但一想到那对姐妹花,徐海的心就化为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