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会那大妈倒也不在乎秦玉梅翻白眼,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反倒给她出了个主意,“你家就住在巷口,这一片居民多,没有几家安电话的。你不如到邮局申请装一门电话来事。”
秦玉梅听了一楞,不管怎么说,人家倒也是好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地看着老太太。
那大妈以为秦玉梅不信,说,“你别那么看我,我告诉你。这街上早晚一片BB机响。小年轻没头苍蝇似的找电话回传呼。你申请一门电话,要挣不过你破缝纫机,我给你倒贴。”
秦玉梅不是那种争气不争饭的人,当真申请装了门公用电话。连带着传传话喊喊人,一个月下来,抵得上在厂里拿一份工资,既方便了附近人家,还结了人缘。
见了居委会的大妈,不禁心里惭愧。还真的是,老娘白白当了二十几年工人,还不如个居委会的小脚老太有水平。
居委会大妈问秦玉梅,“怎么样,听我的话没错吧。”
秦玉梅嘣出一句话,“草,这九十年代是个什么鬼年代呀。”
居委会大妈正色道,“什么鬼年代?你是不学习。这是大年代,好年代。你还草?”
“我草我还不行吗?”秦玉梅服了软。要撂以前,早就蹦出门干架了。
那大妈很得意,倒也没追穷冦,撂下一包老鼠药走了。秦玉梅叹了口气,凭大妈这份肚量,还真是自愧不如。
刘小青说:“去叫她来,她小林哥今晚在家,她不是想见他小林哥吗。晚上能有多少电话。”
秦玉梅说:“姐,还就是这一会电话最多,回电话的人都排队呢。要约着去歌厅的了,约着去喝茶的了,打牌的了,才撑饱了饭,要去消消食了嘛。”
正说着,季雨林的传呼响了起来,秦玉梅不禁笑起来,“哟,把小林也带上了。快去回吧。”
季雨林说,“那我去回,你们说你们的话,我回了电话我就和小玉玩一会。”
秦玉梅一听季雨林这么,啪一声拍了巴掌,说,“呀,那还不把小玉给美死。”
刘小青说,“就是就是,你和小玉多玩玩,小玉天天都来问一次,怎么都见不到你。”又转过脸对秦玉梅说,“这丫头和小林就像天生的兄妹。”
秦玉梅说,“长大了还好些了,以前小的时候,天天说要快点长大,给小林哥做媳妇。说是如果长得慢了,小林哥就娶别人做媳妇了。”
秦玉梅说罢大笑,刘小青和季雨林也笑,都记得小玉小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等到季雨林出了门,秦玉梅用脚尖碰了碰了陈汉中,“你不是有事找季大哥的吗,就顾着喝茶了,说你是客人,你还当真跷着二郎腿做客人了。”
陈汉中嘿嘿笑笑,把脚放下来。说:“有哪样事,有事么季主任会和我说呢。”
秦玉梅嚷了起来,“哟哟哟,你稀奇得很,你有事还要季大哥去找你说,是你当着季大哥的主任。”
秦玉梅一嚷嚷,季长风和刘小青就笑了。季长风说:“今天厂里倒是开了会了,散会的晚,我到车间老陈已经走了。事情反正大家都晓得了,就是厂里有两个还在上着班的下岗一个。”
秦玉梅说:“你们那么大的厂也要下岗,日子硬是难过。他说是我们两家人合起来,开个修理铺嘛,能开得起来?”
季长风说:“要等厂里下岗名单出来。”
秦玉梅又搡了陈汉中一下,“你说话呀,是你的事嘛。”
陈汉中看着秦玉梅,“就是这个事,你都说掉了。”
秦玉梅扭过脸,“你瞧瞧气不气人,季大哥。反正我不管,我家老陈就是跟定了你了,他是个老实头,季大哥你晓得。你不下岗么,他也不下,你下岗么,他也下,下了岗你做哪样,他就跟着你做哪样,就是赖着你了。”
刘小青从后面推了秦玉梅一把,“照你说的,我这几年才是赖着你。要不是你呀,我就……”秦玉梅捏了刘小青一把,刘小青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有秦玉梅知道刘小青想说什么。
秦玉梅表面大大咧咧,心里却细。刘小青刚病倒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来陪陪刘小青。那阵子,刘小青心里难受,天天哭。
那天的情形不一样,秦玉梅过去的时候,刘小青不仅没哭,好像心情还挺好的,坐了一会,刘小青忽然对她说,玉梅,你心好,我没白认你这个妹子。我想托你个事。秦玉梅说,当我是妹子,什么托不托不的。刘小青说,以后,我家小林就托付给你了,你就当他是你亲儿子。
秦玉梅一听刘小青这话,心里就明白了。说,那好呀,捡那么好个儿子。不过,我是个直性子,说了你不要怪我。我现在没得孩子,能当小林是亲儿子。要是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不晓得我能不能还对小林那么好。
看了刘小青一眼,又接着说,你自己说嘛,你能把别人的孩子当成你的小林,不能吧,亲生的到底是亲生的。
刘小青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
秦玉梅接着说,你不就是两只腿不能动嘛,但你手是好的,心是活的,儿子放学回来叫一声妈,你能应他的声,儿子衣服破了烂了,你还能给他缝缝补补。再说么,就算我当小林是亲儿子,小林也不会当我是他亲妈,小林这个娃娃,你看着他人小,心里样样都明白。你伤哪个的心,都不能伤了儿子的心。
这番话,说得刘小青心痛不已,泪如雨下。秦玉梅暗暗呼出一口气,只要她心里还知疼知痛,那她就不会再想着走绝路。
秦玉梅挡住刘小青的话头,对陈汉中说:“你说说话么,就只会坐着。”
陈汉中嘿嘿笑了两声,就是不说话。
秦玉梅转过身对刘小青说:“你说说这种男人,三锤打不出个屁来。你打老娘的本事呢?”
陈汉中一听这话,连忙说,“就一巴掌么,你天天说。”
“还就一巴掌?你打你宝贝女儿一巴掌。我从此不提。”秦玉梅恨恨说道。被打过也是一种本钱。
陈汉中不敢回话,嘿嘿地笑。
女儿从来不怕陈汉中,每每陈汉中大巴掌举起来,她就往巴掌底下凑,嘴里还叫,打啊打啊打啊。
秦玉梅看着害怕,“说,你那一巴掌下去,还不把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给打折了?”
那么宝贝一个女儿,陈汉中哪里舍得打,嘿嘿笑着,举起来的大巴掌改去挠后脑勺。
秦玉梅心里又不平衡了,说,老娘到底不是你身上的肉,你怪下得了手打老娘。陈汉中说,打是疼么。秦玉梅骂,疼你的头。陈汉中又说,骂是痛么。我疼你你痛我日子才好么。
秦玉梅又好笑又好气,抄起橙子子砸过去,却没有砸在陈汉中身上,不过倒不是她不敢砸,是自己笑得手也软了。难得陈汉中说这么一堆话。
陈汉中走过去,轻轻就把她抱起,小声说,“谁说我不疼你了,女儿是我身上的肉,你是我心尖上的肉。”
秦玉梅听了这话,在陈汉中怀里扭了两扭,却把自己扭得像个面团,全身上下软得没了骨头,心里却生出无数只手,把个陈汉中也往自己心里缠搂。
“羞羞。”女儿转眼看到了,两只小手往脸上括。
陈汉中红了脸,想把秦玉梅放下。秦玉梅却缩着脚就是不沾地,把脸埋在陈汉中怀里,撒着娇说:“你看看,还说我是你心上的肉。”说着,也伸出手刮脸和女儿对羞。
女儿做了个鬼脸,一脸的瞧她不起。找她小林哥去了。小林哥是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