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青的一句话,触到了萧潇的疼处,她再也止不住流出眼泪。女人的眼泪对女人有着强烈的感召力,何况,刘小青也有着自己的不幸。
两个女人一抹眼泪,男人们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季长风平时见女人哭的次数多些,故意大声叫过季雨林说:
“你听萧阿姨说了吗,小敏提前上来,是想在靖南好好玩几天,这几天你们科里也没事,你就带小敏到处走走玩玩。”
季雨林说好,想想又问:“萧阿姨您去不去?”
萧潇抹着眼睛说:“我就不去了,靖南我也来过几次,我就想和你妈说说话。”
刘小青说季雨林,“哪有这样问话的。”
季雨林有点不好意思,又问萧敏,“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萧敏还记着她对季雨林说“你长大了”,被季雨林加了个“好像”又扔了回来,一直在想着要赢回来,就说:“你怎么不从头问起,我会不会吃饭,会不会走路。”
季雨林在父母面前,尤其在刘小青面前,从不敢放肆。见萧敏无拘无束,说话又这么冲,一时有些发愣。
萧潇说萧敏,“你怎么还这样,没大没小的。”
萧敏不服气,“他有多大,大那么一点点。”说着,还翘起小手指,用指甲比出一点点来,故意朝季雨林看了一眼。季雨林心里说,大你一点点也是大,嘴上却不想和她计较,装没看见。
萧潇笑着对刘小青说:“你瞧瞧,这就欺到你家里来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宠着她。”
刘小青说:“小孩子家,斗斗嘴,热闹。”
季雨林逮住机会,拉长着音调说:“不是小孩子了,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师仪刚才被萧敏驳得哑口无言,自己找个台阶下来,倒底觉得有失面子。这时,怕大家不明白季雨林这话什么意思,忙为季雨林加了注脚,也是为自己找点面子的意思。说:“小林真有点大人样了,他这是男不和女斗。”
萧敏哼了一声,“还男不和女斗呢,老欺小我都不说了,还两个欺我一个。”
师仪哭笑不得,想扳本没能扳回来,还又被萧敏一句话,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季雨林心里却给自己提了个醒,在家人面前也就罢了,以后在朋友面前,可不要被这大山沟沟里出来的野丫头,搞个灰头土脸。本来,他心里还想,明天约上几个朋友,有男有女,人多了,有说有笑,真个带萧敏好好玩玩。
现在却想的是,明天玩你一个刘姥姥进大观园。
萧潇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说:“这丫头就这个脾性,没见面的时候,成天念着她小林哥,念了十几年,见了面,却这样。”
萧敏说:“妈,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念着谁了。”
萧潇说:“又没面子了。”转向刘小青,“小时候,她常常被人欺负,回来向我告状,我说,妈妈也被人欺负,向谁告状?只有靠你自己。”
“这丫头听了,就记住了,谁再欺负她,她就和人家打架。和男孩子也打,有时,还和几个人打,常常给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打不过,就叉着腰说给人家听,说她有个小林哥,住在靖南,学过武术,要是她写封信去,她小林哥就会下来,把你们都打得落花流水。”
“你们不是寄过一张小林参加少年武术比赛的照片不是,那后面有小林写的,送给小敏妹妹几个字,还落着小林哥三个字。一有同学来家,她就拿出来给同学看。晚上睡觉的时候,问我最多的就是,小林哥什么时候会来看她。”
萧潇是笑着说这番话的,却把刘小青听得鼻子发酸。说:“长森说过多少次,要去看看你们母女俩,都是我给拖的。有一次你上来,那晚上我们说的话,都被小林听去了。他就给我说,他要去杀了……欺负萧阿姨的那个人。”
刘小青看看小敏,没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还要我不要告诉他爸爸,他说,大人杀人要坐牢,小孩子杀人不要坐牢。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萧敏知道季雨林说要杀的人就是她的爸爸,咬牙切齿地说:“可惜我小林哥又不去,要不然,我们早就把那个畜生杀了。”萧潇平时说到萧敏的爸爸,总是以畜生冠之。久而久之,萧敏自然也这样称呼。
萧潇曾经是那么天真善良的女孩,居然多年来一直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并且对女儿也这么说。可以想见,她曾经经受了一个怎样的岁月,遭受了什么样的凌辱。
这些小时候的话,说过自然也就忘记了。但是,季雨林现在听到萧阿姨再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番感受。
虽然说的是小时候的事了,但难得一个远在千里外的女孩天天这这么想着他,这么念着他,这么期待着他去帮她把那些欺负她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而他,却什么也没做。甚至刚才还为吃了一点小小亏而耿耿于怀,真是太小家子气。这样一想,心里本来就觉得怪对不起萧敏的。何况,人家也没记自己的不是,刚才说话说到自己,也就是称自己小林哥,便充满善意地看了萧敏一眼。
正好萧敏抬头看他,两个人再一次对上眼神,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萧敏咬着嘴唇,不再是那种挑战的神气,依稀是那个说起小林哥来又自豪又神气的小敏妹妹,两个人算是和归于好。
随后,大家说起往事来,自然就说到了同学的情况。萧潇问起赵青成的情况,大家都说只知道他现在是天安公司的老总,却都没有见过。季雨林想起那天赵伯伯拼命追问萧阿姨,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他见过赵青成。
萧潇也追起问季雨林来,问他是在哪里见过赵青成的。
季雨林就有些吞吞吐吐,装模作样想了阵,最后也没说得明白,幸好萧潇又接着问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季雨林这才如实告知,就在几天以前。
“赵伯伯一下子就认出我来,问我是不是姓季,我说是,他就大笑着说,我和我老子一模一样。赵伯伯还说,什么时候要来看我爸爸和我妈妈。还问了萧阿姨您的情况,我都说了。”
萧潇笑道:“你都说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季雨林张口结舌。
萧敏说:“知道什么说什么,不就是都说了吗。”萧敏这话,明显是帮着小林说的。
萧潇故意说萧敏,“又冲着你妈来了,你帮谁的腔呀。”又转向师仪说,“师老夫子你别生气,赵青成是个好人。他一个人留在大海。也许像你们说的,他有个人野心,不惜和同学们撕破脸皮,甚至是踩着同学们的肩往上爬,但他对我一直都很关照,尤其在小敏的外公死了以后。我是要谢谢他的。”
师仪说:“一转眼,都过去多少年了,我还生什么气,你也把我看得太小人了些。”
师仪话是这么说,脸上神色却不是那么回事。那年,在大海山上,当着众多同学,他吃了赵青成一记重重的耳光。虽然事隔多年,但这记耳光却是他一生所受到的最大耻辱。当时,手里要是有一把刀子,师仪会杀了他。
其实,以师仪的战斗力,就算双手拿两把刀,他也杀不了赵青成。唯一能够释然的,是季长风帮给了赵青成一老拳。
师仪现在是靖南堂堂育才中学的副校长,享受国家津贴的高级中学语文教师,他一生最看重的是名,是士可杀而不可辱。
季长风说:“他一个人留在大海,或许并不完全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他有很重的心事。我那次去看他,我和他喝醉了,他想说但始终没说出来。当时我也醉了,第二天酒醒之后,他就闭口不谈此事。”
萧潇很遗憾,“你不会再把他灌醉。”
季长风说:“可惜没有酒了。”
刘小青说:“要喝酒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去给你们找酒呀。”
师仪说:“老季去大海山,本来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家都笑,刘小青脸一下红了。
萧潇说:“赵青成是个爽快人,既然是他藏在心里的事,要他说出来,怕也不容易。”
师仪见大家说起赵青成那么热烈,有些酸酸地说:“是呀,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些尴尬。萧敏想说什么,刘小青忙捏了她一把,萧敏把话忍住了,却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师仪也感到扫了大家的兴,仍凛然说道:
“我可以不计较赵青成打我一个耳光的事,但他当年执意留在大海,我始终认为,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和大家分道扬镳。那天,我问了他三次为什么,他就是不敢说。”
季长风把手放到了师仪肩上,“人各有志,就不再说那些了,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还真想什么时候把大家都请来,聚一聚,这个赵青成哪,我是整整二十年没见他了。我们都老了,老赵怕也老了。小林,你看到他了,他是不是要年轻些。”
季雨林摇摇头,“我看他比你和师叔叔都显老,头发都白了。”
师仪一语双关:“用心太多了啊。”
萧潇叹了口气,转而说:“赵青成的儿子好像也和你差不多大?”
季雨林摇摇头:“赵伯伯和我没说起这个来。”
刘小青问萧潇:“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
萧潇支唔道:“我也是听说的,听谁说也想不起来了。赵青成的儿子取名赵强,听说他那个儿子……在社会上混得挺油,社会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很让他伤脑筋。”
刘小青说:“不管怎么样,也该让他们都见见面。或许呢,他们在一起还能互相帮着些。”刘小青的意思,小林是个很好的孩子,而且还怪,自小就是娃娃头。那赵青成的儿子不是让人伤脑筋吗,说不过,你赵青成管不下来,没准能让小林帮你一把呢。
季长风见说起赵青成来师仪不快,把话题一转,对师仪说,我们厂里的老陈你也是见过好多次的,他女儿小玉就要上初中了,厂里的子弟校已经办不下去了,我想请你帮他个忙,让他家小玉她到你们学校去上。
师仪忙说,你交待了就是了,还什么帮忙不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