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00章 师昆(1 / 1)七袋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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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一进站,师昆老远就看见了季雨林。奇怪得很,师昆和他老子一样,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迎面而过,也常常把人认错了。却能老远就认出季雨林。季雨林跟着火车往前走,一面叫他,嗨,瞎子。师昆探出身子,大声说道,我没瞎,我看见你了,季雨林。

因为下学期要下厂实习,这个学期提前放假,这也是五年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假期了。刚进大学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差不多每一天他都在计算着离假期还有多少日子。一转眼,大学就要毕业了,他又有点留恋大学生活。因此,他到现在还没有决定考不考研。爸爸当然主张他考,他是爸爸“教子有方”的有力证据。

第一个假期回到家里,爸爸就给他排好了一个日程表,哪天到哪家,哪天请谁来吃饭。在做客或者请客的时候,爸爸的话最多。爸爸一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教书有为,二是教子有方。

带着师昆到别人的家里做客,表现教子有方为主,教书有为次之。比如说,别人父母感叹现在的孩子不做事,也不让孩子做了,只希望能把书读好就行。爸爸马上就批评说,那不行,读好书那是孩子的职责,正如我当教师应当把书教好一样。而做家务则是每一个家庭成员应尽的义务。要让孩子做事,培养孩子养成劳动习惯。为证实这一点,爸爸每每在这个时候叫他到厨房洗菜或洗碗。而他平生最怕做的事第一是洗菜,第二是洗碗。

又比如别的家长要自己的孩子向他请教学习方法,爸爸立刻就把话题接了过去,一如何如何,二如何如何,三如何如何……末了,总要说这么一句,当然也不能要求孩子一定要考上清华。就这一句话,使他每每想要夺路而逃。不过,人民教师还没有腐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在季雨林家里,爸爸绝口不提他上大学这件事,甚而至于还要贬低堂堂清华,似乎上清华就如同小学而初中,初中而高中一样自然。这使得他非常乐意呆在季雨林家里。

季雨林家房子窄,季雨林住的一间房是自己接出去的一个偏厦,只有六七个平米,季雨林专门从厂里搬回一张高低床。早上,师昆跟季雨林骑自行车到厂里,下午到季雨林打工的广告公司,有时还跟着到大街上挂布标,要么帮商店装饰门面。晚上就和大家一起去茶室喝茶吹牛,吹得兴起就到夜市摊上吃小吃,常常玩到夜半三更才回到季雨林家。回到家季雨林还不让他睡,季雨林老是说他太瘦弱,逼着他跟着做俯卧撑,玩哑铃,累得他趴在地上就起不来。

一个假期过去,他确实感到壮实了一些,但一到学校,就没了那份心思。因为是在季雨林家里,爸爸妈妈也不好不准他来,季伯伯和刘阿姨更不会叫他回去。有了这样的便宜,他每每回到家顶多在家里呆两三天,把爸爸安排好非吃不可的那几餐饭吃了,便一到季家而不回。这以前的几个假期他几乎都是和季雨林一起渡过的。说实话,想到回家,他更多的是想到和季雨林又可以痛痛快快玩上一个假期。这是最后一个假期了,就像季雨林说的,以后有了家,就没有了这份神仙般的快活了。季雨林常常说到他的一些朋友,有了家以后,那日子就要过得和人一样了。

这句话令师昆刻骨铭心,他知道人过的日子就意味着买菜做饭扫地洗碗拖地抹桌子,早上六点钟起床晚上十点钟睡觉奖金藏办公室里书里藏存折出差给老婆买长统袜睡觉前给娃娃洗屁股。师昆还有最后一怕,怕娃娃。每当看到肉叽叽的小东西流着口水张着手含混不清地说“抱,抱”,他就会恶心得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最后一怕使他相信,这一辈子恐怕与人过的日子无缘了。

“哐啷”一声,列车停稳了。季雨林从窗口把师昆的东西接下来。师昆正想缩回身子,从车门下车。赵强说道,嗨,跳下来得了。师昆一愣,推推眼镜,看清楚说话的是一个大个子,并不认识。师昆在想着该不该跳,一个女孩的声音又说,发哪样梦憧,跳就跳呀。

师昆又是一愣,再看,是一个姑娘。师昆顾不得再想,头下脚上栽了出来。季雨林和赵强忙把他接住,再把他头上脚下放在地上。

赵强笑道,你这叫跳吗?你这就叫栽了。萧敏忍住笑,说,栽也是跳。一路上,她一直绷着块脸,令季雨林不寒而栗。听到萧敏开口说话,赵强忙接上说,对对对,栽也是跳,向后翻腾三周半。师昆说,这怎么是向后,这是向前。向后应该是这样。说着,身子往后一仰。赵强和萧敏面面相觑,又看着师昆。师昆接着说,至于是不是三周半,以后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因此不得而知。

赵强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萧敏和赵强相反,脸朝地,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季雨林见萧敏绷了一天的脸,终于露出了笑,也跟着笑了。师昆看赵强和萧敏笑得没完没了,推了推眼镜,问季雨林,这两个活宝,也是你朋友?

赵强和萧敏好不容易忍住了,听师昆这一问,又接着大笑,差点笑岔了气。

终于告一段落,季雨林先介绍了萧敏。师昆很认真地看了看萧敏,“我见过你妈妈,你遗传得很正点呀。”

萧敏说:“听你这话,你不像你爹那么迂嘛。”

师昆大喜,说道:“那当然。我爹纯粹老古董。”

季雨林又给他介绍赵强,师昆很高兴,“整个一个第二代,这个假期我差点就不回来了,岂不铸成大错。”

赵强说:“我见过你爹,你也很像你爹的。”

师昆把头摇了又摇,“不像不像,我一点也不像我爹。更谈不上很像。咦,刚才还说我不像的嘛!”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萧敏听出师昆不愿意别人说他像师叔叔,故意说:“现在看来,你不仅是像师叔叔,简直一模一样。”

师昆急了:“我哪点像他了,根本一点也不像嘛,更何谈什么一模一样,无非就是戴了一副眼镜。不过嘛,话说回来,凡是戴眼镜的人都有一点相像,有点物以类聚的意思,其实是一种视觉错觉。季雨林,你说对不对?”

季雨林知道萧敏是在逗师昆,笑而不答。萧敏见师昆落了单,更是火上浇油,转回头说:“嗨,你不说话还不怎么像,一说话就更像了。对不对,赵强?”

赵强则乘火打劫:“不说话我也能认出你就是师昆。如果说话,听声音我就能听出来。”

师昆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们你们……季雨林,你怎么不说话,你最清楚我并不像我爹的嘛。”

季雨林碰碰他,小声说:“他俩故意的,不要理他们就是了。”

师昆说:“原来如此。”也很小声地对季雨林说,“她真的很像萧阿姨,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

萧敏隐约听到好像是在说她,问:“说我什么了,不准鬼鬼祟祟的。”

师昆大大方方地说:“我们没有鬼鬼祟祟,我说,你像你妈妈很好,很漂亮。”

萧敏说:“你像你爸爸也很好,很好看。”

师昆抓住了这句话的毛病,说:“你这话就错了,如果我像我爸爸,就肯定不会好看。”

萧敏说:“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想要好看一点,所以,就不愿承认你像你爸爸。”

师昆又被问住。季雨林知道萧敏一张嘴厉害,师昆是个书呆子,这一点上最像师叔叔,但却偏偏最怕别人说他呆,萧敏连师叔叔都不放在眼里,师昆根本就是萧敏的小菜一碟,说:“师昆,我叫你不要理他们,你说不过他们。”

萧敏寻师昆开心,就是想激季雨林帮师昆说话。机会果然就来了,萧敏哼了一声,说:“又没说你,半路杀出程咬金。真个是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么好打抱不平,还会放着老子被几个街头流氓打得住院,自己到处快活。”

季雨林昨晚和田莉在一起,正巧就出了这样的事,这一天里一直悔痛交加,萧敏这几句话,更是如利剑穿心,一下子脸色大变,神情阴郁得可怕。萧敏也感到自己言重了,看了一眼季雨林,没再说下去。赵强也觉得萧敏有点过分,想帮季雨林说话吧,又怕萧敏叫嚷起来,说几个大男人欺负她。萧敏浑身带刺,动辄出口伤人,偏偏她自己又受不得半点伤害。师昆浑然不觉气氛的突变,萧敏的话他又没能听得明白,于是问道:

“咦,你刚才说谁的老子被打得住院了。”

萧敏没有接他的话。赵强和季雨林也不开口。师昆就有些着急,假如说这几个人有谁的老子被街头流氓打得住院,那只能是自己的老子。爸爸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喜欢多管闲事,有好几次了,或看见小偷偷别人的钱包,或排队不准别人插队,都差点挨揍而没有挨揍,本来都是侥幸,但他却大言不惭,说什么邪不敌正。被街头流氓打伤,实在是情理之中。难怪爸爸没来接自己。

“嗨,萧……”师昆没记住萧敏的名字,“姓萧的,你说话呀,谁的老子被打伤了?”

都以为萧敏要给师昆好看,萧敏却不恼反乐:“姓师的,谁的老子关你什么事?”

师昆急道:“你刚才说被打了住院,是不是我老子?”

萧敏说:“你老子好端端的,你巴不得他被人家打呀。”

师昆说:“倒不是巴不得,我老觉得他就是有点……有点……欠揍。”师昆在北京读书,北京人爱说“欠揍”。

赵强又乐了,看看萧敏没笑,又看看季雨林,说:“姓师的,我说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季伯伯还躺在医院里呢。”

是季伯伯被打得住院,令师昆大跌眼镜,不仅没少说两句,还多说了七句:“姓赵的,你是说季伯伯被打得住院,那怎么可能?季伯伯一身的力气,顶我老子好几个,我老子都没有被打,季伯伯反倒被打得住院,这一点道理都没有,也无从解释。要是说季伯伯把人打得住院,还差不多。”想想又说,“也不可能呀,季伯伯宽宏大量,为人大度,怎么会去和人家打架?真是莫名其妙。除非季伯伯他……”

季雨林知道师昆一说下去就没完没了,打断了他:“行了,师昆。”

师昆嘎然而止。一行人来到停车场,赵强把车门打开,大家上了车。赵强发动了汽车,师昆坐在赵强后面,伸过头问:“你会开车?”

赵强以为师昆是怕他技术不好,不敢坐他的车。回头问道:“怎么,你想溜溜?”

师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连声说不会,神态上分明对赵强多了几分恭敬。原来师昆先天运动障碍,季雨林教他学自行车,也不知道摔了几百几十跤,终究没能学会。赵强会开汽车,因此他对赵强就有了敬佩之心。赵强也看出来了,把车开得很快,左一把右一把在车缝里钻来钻去,乐得师昆大声叫好,拼命为赵强加油,“超啊超啊超啊”。萧敏看着他乐得像个小娃娃,觉得很开心.也在前面推波助澜。

高兴归高兴,不过师昆还是想得起来,要先到医院看季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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