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风说，别看这小子长得像我，骨子里一点不像。我读书的时候可不敢给老师取绰号。

季雨林偷偷看了师仪一眼，脸涨得通红。萧敏道，季伯伯，你不踢他，不公平。

师仪一直很喜欢季雨林，宽宏大量地说，这个处罚权在我。我刚才说了，这个绰号有水平，礼部就是师仪嘛。萧敏无奈，撅着嘴生气。

说话间，秦玉梅夫妇把饭做好了，招呼大家吃饭，因为人多，让刘小青坐了轮椅，到外屋来吃。季长风叫师仪坐上席，师仪推辞不肯。

季长风说，今天这顿饭是老陈一家谢你，你再客气，老陈和玉梅不敢把小玉送到你学校了。师仪这才勉强坐了，然神态不禁扭怩。

而陈汉中夫妇又过于谦恭，尤其陈汉中，真个是手足都不知往哪儿放，引得萧敏和师昆悄悄发笑。刘小青就找了话题来说，一说就说到今年春节怎么个过法。

往年春节，师季两家轮换着过，三十在师家，初一在季家。要么就反过来，三十在季家，初一在师家。过了这两天，才各家应付各家的亲朋。

师家的应酬主要是学生家长，师仪多年来一直为学校把着初中毕业班的大关。现在考重点高中比大学还难，因此，不少学生家长想方设法要把孩子送到师仪的班上来。

像春节这样的重大节日，学生家长们更是早早就来师家订下吃饭的日子。一家请，家家请，这过年的饭常常要吃到十五。吃得师仪年年摇头。一个春节过下来，反要瘦去好几斤，不成人形。实在不行了，只好躲到季家来。

就是躲到季家，居然也有人能找得到，硬从季长风家里把人捉走。

说到这里，师仪感叹道，幸好没当官，一年也就是受十天半月的苦，还熬得过去。大家都笑。说师仪没福，想吃的时候没的吃，有吃的了又吃不下。

话题就转到当知青的事来，第一年还好些，国家按城镇居民供应，一个月还有二两油，半斤肉。有人纠正说油是二两五。说话的人说就二两五吧，又接着说下去，第二年就不行了，二两五也没有了，半斤肉也没有了。

知青户都没养猪，一年到头不见油星子。一个个偏偏又特别能吃，眼看粮食就要不够吃了，就早上吃干，晚上吃稀，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杂以番薯……队上番薯不多，南瓜倒是不少，就杂以南瓜。

先是南瓜煮大米，大米吃完了，就南瓜煮包谷面，包谷面也吃完了，就南瓜煮洋芋，洋芋也吃完了，就南瓜煮南瓜。大家胃口都好得很，没有谁吃不下去。就是肚子小了些，任你吃多少下去，干上小半天的活，两泡尿一撒，一肚子的东西就无影无踪。

季长风说，哪里经得住撒两泡尿，一泡尿就完了。大家又笑。刘小青忍住笑，说，刚下乡的时候，看见村里的小孩子个个又脏又瘦，细手细腿的，肚子却大得要命，圆嘟嘟的，像是扣了一口锅，比……怀了娃娃还大，心里奇怪得不得了，以为是得了什么病。到后来……话没说完，自己笑得说不下去了。

季长风接上说，到后来才知道，小锅是南瓜做的。大家大笑。

萧潇笑得直不起腰，直喊肚子疼。好不容易忍住了，说季长风，什么时候学会讲笑话，不像从前，一张脸就像是铁打的，人见人怕。问刘小青是不是这样。刘小青说不呀，你说的是赵青成吧，赵青成才那样。

萧潇说，他当学生司令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嘛。

师仪说，是这样，老季是下乡以后来了个一百十度大转弯。

季长风说，说老实话，当时，他能想到的就是大家跟他革了一场命，上山下乡，使大家回到了现实中来。现实生活中，第一是吃，***说的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都与吃有关。同学们跟他来到了靖县，他感到欠了同学们很多，起码得让同学们有饭吃，能吃饱，这才是最现实的。

说起吃来，季雨林给大家讲一个笑话，他一个朋友的爸爸，在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当处长。没当处长的时候比师叔叔还瘦，无官一身轻，大家说只要拴根线就能放风筝了。上任以后，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在外吃饭。

处长是天生做官的料，有一副好下水，还有一个好的胃口。第一年吃下来，红光满面，显得精神多了。第二年吃下来，天庭也饱满了，地廓也方圆了。第三年吃下来，就吃出官样来了，大腹便便，走鸭子步。

这以后是越来越胖，办公室也从六楼搬到一楼。再有人请他吃饭，他就捧着肚子，问人家，你看看，我这肚子还能吃得下去吗。都是你们害的。这以后，就再也不出去吃了。

师仪说，这个处长也还算不错。

季雨林说，他肚子不装东西了，口袋里装。去年就下了课。可就是怪，他那个肚子就是小不下去。大家拿他的肚子开玩笑，说他人不当官了，只肚子还在当官。

可是光肚子当官不行，出门没车，还被差使得楼上楼下跑，上一层楼就要歇下来喘半天气，不得已，只好到医院去做了吸脂手术，拿回收据来，单位不给他报销，他就跟人家吵，说他那是工伤，为什么不给报。

师仪也不解，问，怎么是工伤呢。

季雨林说，他说他的肚子是为办公事吃大的。当然是工伤。

大家都笑起来。赵强说，你们不要笑，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就说我老爸，一年到头难得在家里吃一顿饭，不是他请人家吃，就是人家请他吃，不请不行，不吃也不行。大家更笑得厉害，问他，你爸的工伤什么程度，上楼喘不喘气。

说到赵青成，刘小青问赵强，“你爸过年能不能上靖南来，和大家聚一聚。一年到头忙，过年了，总能歇两天吧。”

赵强说：“我爸他还就是过年这几天就忙，不过，我把季伯伯的话给他说了。”赵强怕和长辈说话，又说，“要不然，我打通电话，季伯伯你再和我爸说。”说着，拿出手机来。

季长风却说：“你不要打了，这么多年了，我和他不通音讯，我就等着见他，想请他上来和我们过个年。”说罢这话，意识到师仪在场，最好还是不要说到赵青成。没想到师仪说：“我也想见见他。”师仪说完这话，看了萧潇一眼，接着说：“我错看老赵了，我见到他，要给他当面道歉。”

此话一出，大家都感到意外。师仪感慨道，说来话长，用现在的话说，也算一段历史冤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