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九月至次年一月,都是易水城与白草城人工交付情报的时节,多年下来,早已形成一套交接程序:先对暗语,再对信物,核实身份后,情报不会当场交付,而是以交易的方式,将情报藏于交易货物里,人货两讫,情报传递完成,整个过程就像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买卖。
换成是修武堂别的弟子,这会定会急吼吼上前跟掌柜对暗语了。不过罗霄干了多年密子,谨慎、沉着,几乎成了天性没有这两点,他早就成为逐月国密子训练营里被淘汰的牺牲者之一了。
罗霄目光从容自掌柜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背负双手,慢慢打量各色皮毛皮革,不时询问伙计价格与成色,偶尔还杀一下价,一切表现得就像个正常的客户。
噼啪的算珠声再度响起,掌柜一边拨拉算珠,一边不动声色暗暗观察这位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明显是年轻人的客人。
大约一刻时后,经过反复观察,并未发现异常,罗霄稍稍放宽心,手伸入袖子里,准备取出信物,与掌柜核对暗语。
然而,当罗霄走近掌柜十步之距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后背包裹里的龙鳞飞盾,仿佛受到什么刺激,整面盾牌亮起青色光芒,很快又暗淡下去。
掌柜豁然抬头,眼神惊疑,同时,其身上仿佛受到什么激惹一般,勃然暴发一股强横气息。这气息之强大,竟不在玄武士谭六之下。
这股气息刚刚释放,立即被掌柜强压下去,整个过程不到一个呼吸,普通人都未必感觉出来就消失了。
罗霄神情自若,恍若未觉,脚步不停,没有半点迟疑走到掌柜面前,表示自己想买一件皮甲,希望是订制。
掌柜眼里闪过一道精芒,牢牢盯住罗霄,见这年轻人眼神坦然,毫无回避之意。心下虽仍狐疑,但仍叫来本店裁缝,给罗霄量好尺码,选好皮料,之后再预付二成订金,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
“多谢掌柜,三日后我来取货,告辞。”罗霄接过单据,折放怀中。
掌柜却笑道:“哪有让客人跑腿的道理?请客人留下姓名住址,届时自有伙计送货上门,绝不会误了客人的行程。”
罗霄亦笑:“如此多谢了,鄙姓罗,就住在时运客栈,东西做好后交给客栈伙计就好。”
“如此甚好,客人慢走。”掌柜朝伙计使了个眼色,“小六,送客人。”
“好哩。”那叫小六的伙计哈着腰为罗霄掀开门帘,满面陪笑,一直望着罗霄出门、走远。
罗霄走出皮毛铺,步履从容转过街角,直到感应到背后的目光被隔断,才如释重负吁了口气刚才那一刹的危险,绝对不亚于与谭六的生死之战。
那掌柜身上散发的气息很强,绝对是武士级别,虽然任务说明上并未标明接头人是什么等级,但什么时候武士这么不值钱了?竟放到一个边陲之地当个小小情报点主持?
而更重要的是,那掌柜身上散发出的强横气息,虽然不亚于武士,却与武士有所区别,带着股浓浓血煞之气。如果是修武堂普通弟子,未必能感应这种区别,更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然而经过密子训练营残酷训练的罗霄却很熟悉这种气息那是突勒人战士的气息!
整个天镜域,武者进阶分两大体系:一是东土诸国武士体系,二是西北突勒人的战士体系。
武士修元灵,战士修气血,两者进阶方向完全不同。
罗霄当年在密子训练营里时,教习里就是一个突勒六级战士,他们将这个级别称之为“鳄战士”,所对应的,则是武士体系中的六阶玄武士。
在密子训练营那一年的黑暗岁月里,那名鳄战士教习几乎成为他们所有受训者的噩梦,罗霄对此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尽管那掌柜的战士气息一放即收,常人难有所觉,但对罗霄而言,比白草城空气中的臭味还明显。
只是,明明对方的气息收敛得很好,只给人四阶左右的感觉,为何突然自己暴露呢?
罗霄摇摇头,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确:“如果任务给出的地点没错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易水城情报据点被突勒人端掉了!而且突勒人取而代之,守株待兔,意图将前来交接情报的人一网打尽。”
罗霄心思转动,很快做出决定,明天立即返程。他只是来取情报的,然而现在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掌控,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武者所能应付得了的。虽说没拿到任务要求的情报,但只要把这个重要情况传回易水城,相信功绩点绝不会比取情报任务来得少。
“希望我订制的那件皮甲,能麻痹对方,不说三天,至少能为我争取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好。”罗霄这样想着,快步朝客栈走去。
周记皮货铺里,掌柜的脸色阴晴不定,尽管方才这年轻客人的表现看不出啥问题,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如果不是有所忌惮,按他原本的想法,是有杀错不放过的。
是的,他有顾忌!
他们这一批战士在执行任务前,都练习了一种名为“敛息术”的心法,能够把战士的强大气息敛藏起来,使表面气息在三四阶武者之间波动,如此方能不引人注意,被人怀疑。
然而就在刚才,那个年轻人走近他十步之距时,体内压制的气机莫名受激,不可遏制爆发出来,这是从没有过的异常情况。令他惊骇莫名,摸不清是否这年轻客人的手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伙计小六转回店铺,走到柜台前,低声禀报道:“掌柜的,那小子走得不紧不慢,没有半点急躁的样子,看上去并无可疑”
掌柜眯着眼,捻着山羊胡,思索一会,缓缓摇头:“不然,我的气机不会无缘无故被引动,一定跟此人有关,不管他是不是来取情报的人,都不可放过。”
小六迟疑道:“那要不要小的跟上去看看。”
掌柜淡淡道:“我早已传出讯息,让小八跟踪了。”
罗霄一出皮货铺就发觉有人跟踪自己,心下冷笑,信步而行,大街小巷到处兜转,各家铺子钻进钻出,把跟踪者绕得头昏眼花。趁其疲惫松懈,罗霄按照这几圈兜转下来在脑海里形成的路线分布图,连续穿屋过巷、钻堂逾墙,眨眼间就把跟踪者甩得无影无踪。
呼!当罗霄从一家店铺后门飞快蹿出时,巷子里正好驶来一辆牛车。双方速度都快,避让不及,嘭地撞在一起。
罗霄身体反弹撞到墙壁,震得灰土簌簌而下,而那驾驶牛车的驭手也本能挽拽牛头,车轮扭转磕到另一边墙壁。
轰然大响声中,牛车上装载的几个巨大酒桶互相剧烈磕碰,最外围一个轰然倒下,桶盖飞出,顺着小巷坑洼不平的沙土路咕碌碌滚出老远。
驭手奋力挽拽,拉住受惊的牯牛,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是找死来着!”说着手里梢鞭一扬,就要向罗霄劈头抽去,但临出手前似乎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抹不甘的恨意,生生止住鞭势,对罗霄斥喝道:“趁着大爷没发火,赶紧滚蛋!”
这次意外事故,说实话是罗霄负全责,所以尽管对方粗口不逊,但罗霄也没往心里去,反而拱手道歉:“是在下鲁莽了,实在对不住”
罗霄声音戛然而止,骇然盯住牛车上那歪倒的酒桶,酒桶没有一滴酒流出,只有半截细白的手臂,无力地搭在酒桶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