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抚大声呵斥:“大胆徐宁,本官未治你御下不严之罪,便已是对你极大宽容,尽然敢在这公堂之上胡言乱语?”
杜伦站起来:“徐百户,”他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徐宁面前,道:“若是前几日,你这般话说出来,我只当你是灌多了黄汤,说些醉后乱语;今日巡抚大人在上,你竟然不顾公堂规矩,说出来这么一番话来,就连我也救你不得。”
“大人!”杜伦拱手道:“前几日这徐宁曾经派人找到卑下,意图带走尸体。卑下知道此尸体事关重大,所以拒绝了他,如今徐宁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卑下实在看不过去,臣请巡抚大人治徐宁侮辱尸体之罪!”
杨行恭立刻站起来,道:“万万不可。大人,徐宁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行动,如何能治罪?”
巡抚抚着胡须,道:“徐宁,本官念在你是初犯,不与你计较这么多,速速退下!”
徐宁叹息一声,只能无奈退下去。这案子便这么结了,徐宁心中不舒服,明知道沈世龙是被冤枉的,也无可奈何。回到百户所,周账房与江经历两人已经知道结果,各自都是叹息不已。“大人,无需多虑。今晚我便先给巡抚大人送点银子,打点打点。”江经历做人很是圆滑,这样的事情他做正合适。
“也好,不过,晚上还是我亲自去吧。”
太阳落了山,徐宁带着一千两银子的全国通兑银票,前往驿站拜访周巡抚。那门子两眼朝天,从鼻孔里冒气,道:“候着吧。”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门子才姗姗来迟,道:“跟着进来吧。等等——先把你鞋上的泥给我磕了,免得脏了大人的地面儿。”
徐宁差点没气歪鼻子,强忍着磕了两下鞋子,这门子方才昂着头跟只大公鸡似的往里院走去。进了后院,此时天气多少有点热,只见周巡抚坐在石桌前,摇着一把文人扇,眼睛都没睁开,“是徐百户来了?”
徐宁应声是。周巡抚道:“深夜你前来拜访本官,有何要事?”
“请大人屏退左右。”
周巡抚摆摆手,摇着扇子,晃着脑袋:“你来是为了沈世龙的案子吧?”
“正是,”徐宁清清嗓子,道:“大人,此案尚有许多疑点,请大人手下留情。”
“留情?留什么情?此案有理有据,还能容什么情?本官已经判得很轻,你想让本官循私不成?”
“不敢,只是沈总旗也是有理的。”
“他有何礼?”
“礼在这里。”徐宁抽出来一张银票,悄悄地放到桌子上,推给周巡抚,那巡抚低头看了看,懒洋洋地拿起银票,打开瞟了一眼,丢到桌子上。
“好吧,那就待明日我再思量思量。”周巡抚接着又闭上眼睛,摇着扇子,也不说话。徐宁暗骂,这个老东西,既是收了钱,也不给个准话。
“那卑下告辞。”徐宁朝周巡抚拱拱手,退了出去。一路出了驿站,江经历早在外面接着。
“怎么样?周巡抚收了礼没?”江经历急忙问道。
徐宁踌躇道:“收倒是收了,只是……”
江经历惊讶道:“怎么?”
“他收了银子,只是说明日再思量思量。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这个周巡抚,看起来没那么简单。难道这个家伙能有什么阴谋不成?”徐宁百思不解,总觉得心中不安,一边走,一边细细盘算。
江经历道:“百户或是多想了。只要肯收礼,那一切就都好办。百户先睡一晚,待明日自然便见分晓。”
次日,周武召集宁波府的文武百官到知府衙门中,这也是巡抚到一地之后的应有之义。徐宁换了一身衣服跟在杨行恭身后也参加这次宴会。席间周武绝口不提沈世龙的事儿,徐宁坐在末席,暗中观察周武,却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酒酣,众人前去敬酒,徐宁与几个锦衣卫百户一起过去,周巡抚笑着说道:“徐百户原来在这儿,你说的事昨日本官经过多方思量,今日已有了决断。”说着周巡抚取出一张银票,扬在空中,道:“大家有所不知,昨晚徐百户悄悄给本官送了一千两银子,让本官做了沈总旗。徐百户,你我同为朝廷命官,岂可因私废公?沈总旗失手误伤他人性命,但罪岂致死?”
席间哗然。众人窃窃私语。徐宁呆呆地看着周巡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狡黠,一闪而过。再看看众人,神色复杂,刘知府、杜伦、杨行恭、诸知县……
“徐百户,虽然无毒不丈夫,但沈总旗总是你的下属,为你卖过命。锦衣卫与东厂尽管不合,但也不至于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害了沈总旗。或者说,沈总旗手里有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伦站起来,似笑非笑。这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似乎真是生了气,所有人都被杜伦骗了,真相只有徐宁知道,可他说不出来。如今这场面,一个是巡抚,一个是锦衣卫百户,说出来的话谁更能让人相信?再者说,周武说的这话半真半假,有心人若是要查,自然可以查出来徐宁送礼的事儿,但他送礼究竟是为何,旁人怎么能查出?
徐宁沉着脸,仰头将酒喝干净,“周府台,卑下是个粗人,不懂你说的什么,只不过巡抚既然改了主意,那下属自然听令。告辞。”
徐宁这话同样说的莫名其妙,外人不知其中原由,还当巡抚与这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有了什么密谋,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密谋,那也只能任由人猜测。
周巡抚的脸登时垮下来,冷哼一声道:“站住!徐百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堂堂浙江巡抚,难道还跟你这小小锦衣卫有什么瓜葛不成?”
徐宁笑着转回身子,拱手道:“是,府台大人,小人说错话了。”
下面登时鸦雀无声,官场上的一言一行,都被无数人注视着。很多事情说不透,但是下面的每个人都在琢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内涵?还只是说说而已?
现在,徐宁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武吃个哑巴亏,却百口莫辩。
“站住!”杜伦忽然站起,走到徐宁身边,道:“徐百户怎么能走?今日府台大人相请,酒未酣,怎么离席。徐百户,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