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门外仍然里里外外地围着一堆人,连带老李,在领着蒋涵洋到了之后,也被拦在了外边。不过借着两位捕头的光,任舟得以入内,倒是让值守在门前的钱班头有些莫名其妙,想不通任舟怎么和六扇门的捕快攀上了关系。
老李看出钱班头的诧异,开口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阿贵得了陈御史家的公子赏识,前程远大哩……”
对于老李的这种解释,任舟倒是不置可否——反正他之后就要知道真相了,现在随便猜猜也无妨。所以只是和老李点头致意了一下,便跟着朱贵二人进去了。
“瞧瞧,阿贵真是不错,富贵不忘故友。”任舟的这个动作,让老李觉得颇有面子,可事实上,他们认识不过一个多月,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也不过几个时辰,还远称不上“故友”。
大厅中,远离酒席的一侧摆着各色的礼品,大些的如宝剑、画卷或是佛像等,甚至还有一棵三尺多高的珊瑚树;小些的则被红绸裹着,或是装在精美的锦盒中。
瞧见这些礼品,朱贵的眼睛都放出光来,碍于在场人数不少,又都身份显赫,所以他也不好太失态,只是一边走,一边借着左右观察的空当偷瞄几眼。
如任舟所料,花清、徐文昭以及严家的那位大管家悉数在场,此外,令他颇感意外的是,刘慎之居然也在。
此时在座的众人也大都平静了不少,有挨得近的,便低声交谈两句,他们见到任舟等三人,知道是六扇门的捕快,便不再理会,仍是各说各的。
认得任舟的几个人则表情各异,有旧怨的,如严家的那位大管家,瞧着任舟目眦欲裂,却碍于蒋涵洋在场,不敢轻举妄动;无冤无仇的,如花清、薛雨、徐文昭,只是略微露出些诧异的神色,不过诧异的缘故各不相同;而刘慎之则是冲着任舟微笑了一下,任舟也点头致意。
任舟三人进来之前,蒋涵洋已查看过了王柱国的尸体,此时见三人到跟前了,长叹口气,对三人说道:“一剑直入心口,当时毙命。”说完了话,蒋涵洋又扭回头,和花清低声交谈起来。
朱贵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在场诸人的表情,徐成则是摆弄起尸体前的餐具,还摸出一根银针来,挨个试毒。
任舟四处打量了一遍,皱着眉头摸起了嘴巴。
又过了半晌,蒋涵洋似乎和花清聊得差不多了,眼见再难有什么进展,便回过身,冲着院内院外的众人朗声说道:“各位,王柱国横遭不幸,在座诸位既是他生前好友,此刻必定痛苦非常。我虽与柱国交情不密,但同朝为官,一夕之间,天人永隔,各位的悲痛,我亦可感受一二。只是此事疑点颇多,要想抓获凶手,并非一时之功,我之后会带人彻查此事,必要抓获凶手以慰柱国在天之灵。现在,还请各位打道回府吧,之后要是有什么需要诸位配合的,我自会登门拜访,若有唐突之处,看在柱国英灵不远,还请见谅。”
这里刚发生了命案,在场的人本就兴致不高,只是蒋涵洋一直不发话,他们也不敢动身,以免招惹是非。此时见蒋涵洋开口了,他们也乐得轻松,各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便准备离开了。
蒋涵洋虽然贵为六扇门的总捕头,说出来是奉皇帝之命监察江湖、威震绿林,可在官场上却只是个不入品的吏员而已。此时这些达官显宦或是名商大贾们同他讲话,他也不敢怠慢,一一地温言回礼。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问道:“蒋涵洋,六扇门虽是号称天下衙门之首,可此事未经京城衙门的审理,也还未上报我们刑部,似乎还轮不到你们六扇门插手吧?”
任舟闻声看过去,瞧见说话的是个老年人,须发皆白,只是面色红润,眉宇间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此时说出的话也是夹枪带棒,暗指蒋涵洋有逾越之嫌。
朱贵也瞧见了此人,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蒋涵洋闻言先是一愣,不过看到说话的人之后,他又摆出一副笑容来,先拱手行礼,之后才答道:“穆尚书,下官行礼。尚书所言确实有理,只是我朝律令,凡是衙门缉凶,均以报案处为准,而非案发处。换言之,苦主到哪个衙门报案,就该哪个衙门审理。百花苑既然把此案告到了六扇门,我们六扇门直接办案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在来之前已经命人把此事奏闻万岁了,到底该不该六扇门管,明天早朝的时候自有定论。若到时万岁降旨,要地方衙门审理此案,我自然会移交案卷。”
朱贵闻言,扭过头捂着嘴轻笑了几声。而那位穆尚书听了蒋涵洋的解释,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之后,其余的人再不多说什么,纷纷告辞了。
花清和薛雨在蒋涵洋逐客之前,便先离开了大厅,早早地候在了百花苑的大门口,向宾客们挨个地致歉,一时回不来。
现在,偌大的消愁院就只剩下蒋涵洋、任舟等四个人了——如果不算那具尸体的话。
“就把这些东西扔在这了,他们倒是放心得很。”此时再无旁人,朱贵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对那堆财宝的欲望。
任舟并不接话,而是问道:“你刚才在笑什么?”
朱贵先是看了蒋涵洋一眼,发现他正盯着王柱国的尸体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无暇顾及自己,便低声对任舟说道:“律令里的那句话,本来针对的是案发和报案不在一处的情况,却被蒋头儿挪用过来,堵了穆老头的嘴,实在是解气得很。”
“解气?”任舟有些奇怪,“你们有什么过节?”
“我一个小小的捕快,连捕头都不是,能和堂堂的刑部尚书有什么过节呢?”朱贵翻着白眼答道,似乎是对任舟的无知颇为鄙夷,“要说起来,是我们六扇门和刑部有过节——倒也谈不上过节吧,只能算是……嗯……渊源?嗯,有一段渊源。”
“长话短说吧,之前我们六扇门是在刑部手下的。不过十多年前,前任总捕头顾老爷子向皇上请命,把六扇门从刑部独立出来,才从此成了天子直属。估计是看不惯原本的手下摇身一变竟然和自己平级——甚至可能更高一筹了,其时身为刑部侍郎的穆老头就和顾老爷子有些不和。后来蒋头儿升任总捕头,穆老头也当上尚书了,可他还是对六扇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经常找茬,不过我们蒋头儿大人大量,处处忍让,只有到今天这样的节骨眼儿才会据理力争。”
此时蒋涵洋已结束了神游,听到朱贵正在传闲话,刚要呵责,又看见了他身边的任舟,不由一怔:“任少侠,你怎么还在?”
蒋涵洋问得任舟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我该走么?”话一出口,任舟清醒了许多,赶忙找补:“之前我是想凑凑热闹,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没有。如果蒋捕头觉得我妨碍办案,那我走也无妨。”
“不是,”蒋涵洋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已和陈公子一起离开了……有任少侠这样的高手协助,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之后少侠要是有什么见解,也不必隐瞒,直说就好。”
此前默不作声的徐成此时也忙完了手里的活,仍捏着那根银针,冲蒋涵洋摇了摇头:“都查过了,没有毒。”
徐成手中的这根银针有个诨名,叫做“瞒不住”,是六扇门特制出来验毒的。银针上涂抹着各类的药品,一遇毒便会呈现出颜色来,且接触不同种类的毒,针上的颜色也会有区别,百试不爽。
听了徐成的话,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毒针,蒋涵洋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应该啊……”蒋涵洋喃喃自语。
“什么不应该?”任舟有些疑惑。
蒋涵洋这才想起,他们三个人并没有听到院子里的人描述的案发时的情况,便简单地说明了几句:“据他们所说,那名刺客是突然在拱门处出现,因其容貌惊人,引起了不小的慌乱。他从院门口飞奔过来,一剑刺死了王柱国后,又飞身而去。两侧的护院们回过神来之后,再想要救援时已来不及了,只能尾随着刺客而去,一路追到了偏院,却只发现了两具尸体。”
听着蒋涵洋的描述,任舟摸了摸嘴巴,向着院门口看去,又看了看王柱国的尸体,说道:“院门到这里足有几十丈,这么长的一段路,就算轻功再好也要走上一会儿。王柱国是行伍出身,纵然一时为刺客的容貌所慑,却也不该失神这么久……”任舟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当时的境况,“最不济,等到那刺客来到身前的时候,他也会下意识地做出格挡的动作,可是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蒋涵洋赞许地看了任舟一眼,点了点头。
“容貌惊人?就算再丑也不至于吓到一屋子的人吧?有没有更具体的描述?”朱贵插口问道。
“据说,刺客的脸就像剁碎的肉馅一样,面上的五官一个都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