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回来了?”
老杨回到铺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铺子里既无声响,也没灯光。老杨推开门点上灯之后,才发现任舟坐在那块匾的旁边,一脸沉思之色,老杨的动作好像没有引起他的一丁点注意,他甚至没看老杨一眼。
所以老杨只好先开口了。
“啊?”任舟一个激灵,回过神,瞧一眼老杨,又朝外边看了一眼,“啊,我早回来了。你才回来?”
“废话。”老杨手里提着一堆东西,径直走到后厨去了,路过任舟身边时,随口问道:“什么情况啊?五迷三道的。”
“没事……我刚才去上坟,碰见了两个人。”任舟随口答道,顺便看了一眼老杨手里的东西,尽是些菜和肉。
“废话,你去上坟碰见的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么?”老杨一边走一边说,进到后厨之后怕任舟听不清,特意还升高了些音量。
被老杨这么一噎,任舟不由得哑然失笑:“我的意思是,我碰见的这两个人,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你也一定猜不出来是谁。”
老杨没有立即答话,任舟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后厨的方向:“老杨?”
话音未落,老杨一阵风似地从后厨冲了出来,手里抓着的还是上午那柄菜刀,也仍是像上午那样,“当”地一声把菜刀插到了任舟面前的桌子上:“我猜不出来你碰见谁了,但是我能猜出来你个狗崽子又把老子的酒偷走了。”
任舟干笑了几下:“杨爷,小弟身无长物,所剩的那么点积蓄也被你卷了,万般无奈,借花献佛以飨鬼神,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老杨狠狠地瞪了任舟一眼,伸手拔起来菜刀,发出“噌”的一声,回到后厨把刀放好后,坐回了任舟的对面,往桌子上一趴:“累死我了……说说吧,碰到谁了?”
“第一个碰见的是你姘头的顶头上司。”
“薛雨?”老杨下意识说道,不过刚说完就想起来,薛雨已作为花清的同谋被关进了大牢里,“不对,你不可能碰到她,是那个新来的?还有,什么叫姘头?这么难听。”
“好,好,不是姘头,你的情人。”任舟摆了摆手,“她虽然没有直接说,不过听言谈她对你情人那个情报组织熟悉得很,又是个生面孔,应该九不离十了。”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谈什么来着?”老杨好像来了精神,略抬起上身,盯着任舟问道。
任舟凭记忆描述了一番之后,老杨摩挲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盯着任舟。
任舟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听你说话,好像对她挺有意思,眼中冒光,嘴里流涎的。所以赶紧看看你是否犯桃花了。”
任舟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多事,碰见了美人当然高兴,总比天天看着你好得多。”
“哼哼,那就成。”老杨又趴了下去,“她们这些人,一颗心十个孔,玲珑剔透的,我怕你到时被卖了还不知道。”
任舟不服气:“那你那个桃枝又怎么说?”
“我们当然不同得很了。”老杨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是相貌相当,情投意合,哪是你们这样萍水相逢能比的?再说了,我们相逢于微末,彼此也不图对方什么,这样的感情才最真。”
任舟瞧着老杨满脸的横肉,以及横肉上长着的根根络腮胡子,违心地点了点头,说道:“真是相当得很。”
老杨看出来任舟的言不由衷,摩挲着络腮胡,嘿嘿地乐了几声:“行了,重要的是后一句。你现在身份毕竟不同了,交游的人物也大多不同凡响,就更要长着心眼,以免着了人家的道。”
“就算是患难之交,也有靠不住的。”任舟想了想,说道:“所谓‘富易妻,贵易友’,这样的事简直多得数不清。”
“行了行了,你自己有个数就好,你也这么大了,什么事情也明白。”老杨摆了摆手,不再争辩。
任舟刚要点头,忽然觉得不对:“你说这话的语气,怎么好像是我爹一样?”
“嘿嘿……”老杨又乐了几声,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话锋一转,问道:“那第二个人是谁?”
任舟故作神秘地微笑了一下:“你猜猜?”
“你既然叫我猜,说明这个人我一定认识……”老杨学着任舟思考时的动作,摸了摸嘴巴,口中念念有词,“这人有心去拜祭两个下人,又出乎你的意料……张一尘?”
“你怎么知道?”任舟的表情有些惊讶。
“真是他啊?”老杨的表情更惊讶,“你们打起来没?”
任舟摇摇头:“没有,他好像不想为难我……不是,你先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也没什么,既然是你想不到的,那我就往不可能里猜呗。”老杨一摊手,耸了耸肩,“我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像是陈公子、蒋涵洋都有理由去祭拜一番,不至于出乎你的意料,那就剩下张一尘了呗。”
“可以啊老杨。”任舟夸赞道。
“侥幸,侥幸。”老杨的面色明明骄傲得不行,却是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你们谈什么来着?”
“也没什么……”任舟回忆了一下张一尘的话,转述了一番。
“许沉的朋友?”老杨紧皱着眉头,“我怎么不知道许大哥有绿林道上的朋友。”
任舟猜测:“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张一尘来路成谜,或者是家道中落,才落草为寇也说不定?”
老杨想了想,点了下头:“也有可能,或者可以凭此查查这个张一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说的那个‘宏伟计划’究竟是什么意思。”任舟眯起眼睛,盯着灯中那团跃动的火苗。
“嗯……”老杨也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挠了挠头:“仅看他的这个劳什子计划要靠杀人达成,就可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废话。”任舟仍是不眨眼地盯着那团火光,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中,只是抽空答对一句。
老杨又想了片刻,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一挥手:“你没听过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吗?大凡是心术不正的人要做什么坏事,总要拿些好话来掩盖,估计他这个什么计划也是如此。往大了说是谋朝篡位,往小了说是杀人越货,反正他又不能把天捅个窟窿,你怕什么?见招拆招就行了。”
“话是这样不假,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在谋划着什么事,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安得很,要是能提前……”
任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店铺门口,紧接着进来了一位中年人,正是在燕京山上为任舟帮腔、又在王柱国寿宴上与任舟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慎之。
刘慎之进了门,先冲着回过身看自己的老杨抱拳行礼,说了句“久仰”,然后又看向了坐在老杨身后的任舟:“任少侠,又见面了。”
老杨见来人面生,却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有些疑惑,站起身抱拳还礼之后,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好含糊地说道:“久仰,久仰。”
任舟苦笑着抱了抱拳:“像刘家主这样登门拜访,恐怕我想不再见也很难了。”
任舟并非是有意话里带刺,只是他知道,像刘慎之这么急匆匆地来找自己,恐怕意味着要有新的生意上门了。新的生意固然意味着进财,可也意味着麻烦。
钱与闲不可得兼,这正是任舟此时的烦恼,也正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