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闻言,起身想把他们引进座位上。老杨也站起身来,借着回身的功夫,把桌子上的那锭银子拢在了袖子里,嘴里连声说着“请坐”、“请坐”。
刘慎之却站住了脚,摆了摆手:“我还要回去收拾行装,明天一早返程,就不坐了。具体情况,让刘安说吧……”说着话,指了指身后跟着的那位年轻人,又对任舟说道:“任少侠,先借一步说话。”
任舟瞧了老杨一眼,点了点头,跟着刘慎之出去了。
“任少侠,具体的情况我已让刘安告诉杨老板了,你回去再听也不妨。我请你出来,主要是为着一件事……不,也可能是两件。”刘慎之压低了声音,语带踌躇。
“请说,但凡能力所及,一定尽力。”
“小女确实失踪一事,除了少侠以及杨老板以外,我并未告诉任何人。”
任舟不由得心内一动:他注意到,刘慎之话里特意强调的是“确实失踪”,言下之意,前一次的虚惊一场恐怕他已同别人说了,可这回却不想让别人知道。
可是这个“别人”又包括了多少人呢?
蒋涵洋贵为六扇门的总捕,又与刘慎之私交甚笃,该不该被包括在“别人”里呢?
不过这并非他该操心的事情,刘慎之这话,也无非是让他和老杨保守秘密罢了,所以他轻轻地点头:“我明白了。”
刘慎之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少侠寻着小女之后,也万勿声张,只叫她尽快回家便好。”
任舟仍是点头,以示了解。
“就是这两件事,有劳少侠了。”刘慎之抱拳行了一礼。
任舟赶忙答礼,又微笑了一下:“尽情放心。”
回到店内,刘安好像已把情况说清了,独自坐在角落,老杨则刚从后厨出来,瞧见刘慎之与任舟回来了,立刻扬起满面的笑容来:“刘家主,要不要喝完汤再走?”
“多谢美意,不过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看任舟应下了自己的请求,刘慎之似乎也放松了不少,与老杨答对完,便向刘安使了个眼色,转身要离开。
临走时,他又向任舟及老杨施了一礼:“请多费心。”
“不妨事,不妨事。”老杨赶忙答道,又把二人送出了门,目送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房内,把门闩横上了。
老杨回过身,先伸了个懒腰,好像惬意得很,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早休息,早休息,明天还有正事要忙哩。”
任舟坐回原先的位子上,双眼盯着老杨,面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老杨被看得有些心虚,不满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紧盯着干嘛?”
“多少?”任舟言简意赅。
“什么多少?”老杨眨了眨眼睛,反问了一句。
任舟也不答话,起身就往后厨走,老杨赶忙过去拦下了,拉着任舟又坐了回去,露出巴结的笑容:“任爷财运亨通,不过这不是要出门公干了嘛,小的就先替任爷保管一阵,保证出不了差错。”
任舟挑了挑眉毛:“我就怕你全给捐到百花苑,去赈济那些沦落风尘的姑娘们了。”
“那不能,那不能。”老杨摆了摆手,又嘿嘿地笑道:“反正赈济灾民也是赈济,赈济姑娘也差不多嘛……行了行了,任爷,开个玩笑罢了。”
任舟被按回椅子上,轻哼了一声,问道:“刚才刘安和你说什么来着。”
“也没什么,就讲了讲这个事情。”老杨学着任舟的样子,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把之前藏在袖中的那锭银子拿了出来,随意地把玩着,“据他说,今天一早来送信的人离开之后,刘大小姐也就紧跟着不见了。像这样弄假成真,刘夫人当然也吃惊得很,又是一番好找,最后还是那个丫鬟,叫什么……金儿的,在刘小姐的房中找到了一张字条。”
任舟翻了个白眼:“人家叫锦儿……什么字条?”
老杨伸了个大拇指:“还是任爷有心。那字条上写着四个字,‘有女胜男’。刘夫人也看过这张字条了,确认上边的字迹正是刘小姐的。之后,就派刘安再来传信了。”
“有女胜男?”任舟念叨了一遍,“还有别的么?”
“没了,就这么些。”老杨摇了摇头,又换了个支撑的手,看向任舟:“刚才刘家主没和你说什么吗?”
任舟苦笑了一下:“他只嘱咐了我和你要保密,就算最后找到了也别声张。剩下的就什么也没说了。”
“啊?”老杨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保密是什么意思?就算咱们保密了,蒋涵洋他们到处查案,走露风声,最后又算谁的?”
“我猜,他应该也没有告诉蒋涵洋。”
老杨一下子直起身子:“你的意思是,他连官都没报,就指望着你一个人满天下去找?”说完,似乎还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你就这么答应了?到底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不只是我。”任舟对着老杨微笑了一下,“这不是还有你吗?”
“没有我没有我。”老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还要开店,没这个闲心跟你到处跑,满天下去赌运气。”
“我从来不赌运气。”任舟想了想,补充道:“起码很少赌。我一向认为,把希望寄托在运气上,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之一。”
老杨撇了撇嘴:“那你不赌运气,还能怎么办?天下城镇何止千万,你难道要一座一座地找么?”
“也不必。”任舟笑了笑,“我大概已经知道怎么找这位刘小姐了。”
瞧着任舟这幅信心满满的样子,老杨也不多问,只是由衷地说了句:“加油。”说完,又生怕任舟顺势提出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帮什么忙,赶忙岔开话头:“这刘家主出手大方,家里想必是阔绰得很,要什么有什么,刘小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到处跑呢?”
老杨的这点算计,任舟当然想得明白,不过也不点破,答道:“这世上最难测的是无欲无求之人的心思。饥思食,渴思水,困思睡,寒思衣,可一个人穿得好、睡得着,又兼着吃饱喝足了,那再想要什么,恐怕没人说得清。”
老杨歪着头想了想任舟的话,忽然露出一种淫猥的笑意:“我倒是有个猜测——少女怀春,也是常情。她会否是与情郎私奔了?刘家主怕有辱门风,不敢声张,只能偷偷来找你帮忙。”
瞧着老杨的这个样子,任舟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听了他的猜测,任舟不禁有些无奈:“这位大小姐整日地锁在院子里,所接触的也不过是内院的杂役,就算真是私奔,一查就着,哪用得上我呢?何况,侠女怜才本是美谈,刘家出身武林,这也不算是羞于人知的坏事吧。”
“也对。”老杨忽然想起任舟此前曾强闯入刘府,便问道:“也没准是你当天强闯刘府,英姿勃发,让那刘小姐一见倾心呢?”老杨越说,越觉得有理,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来,也无怪刘家主第一个找上你来了,你说他是认你做姑爷的意思多些,还是防你监守自盗、前来提点的意思多些?”
任舟不急着答话,而是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老杨不明所以,也跟着闻了闻,却什么也闻不见,疑惑地问道:“你干嘛呢?”
“刚才忽然听到有人放屁,所以闻一闻有没有臭味。”任舟好整以暇地答道。
“那你说说,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对于任舟的讽刺,老杨很是不服气。
任舟摸了摸嘴巴:“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刘慎之急着想要让她与徐文昭完婚的事,让她很不满……”
话还没说完,老杨就急不可耐地打断了:“那当然是因为见过了任少侠的潇洒风度,芳心暗许了!”
任舟瞥了老杨一眼,没有接茬:“可能在她看来,刘慎之是嫌弃她继承不了家业,才想通过把她嫁给徐文昭,来攀上徐家的高枝。”
“也不无道理。”老杨挠了挠头。
“所以她才留下那样一句话,离家出走。”任舟说着话,起身将两条凳子并在了一起,又从柜台下抱出了一张被子铺在上边,“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找蒋涵洋有正事。”
“正事?”老杨问了一句,也依样做了张“床”出来,躺下了。
“打听点事情。”任舟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一扬手,把灯中的火苗打灭了,店内立时一片漆黑,“睡吧,刚才那枚铜钱记在你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