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响动,尤其是穆师泉的叫喊,不但引来了后厨里的钱老板,也叫醒了已各自回到房中的那伙绿林客。
以少年为首的绿林客们先后来到楼梯口,扒着栏杆往下望着,看见任舟和刘佩琼或是倒在地上、或是趴在桌上,均是不省人事,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穆道长,”少年打断了穆师泉的叫喊,“任大侠怎样了?”
穆师泉抬眼看向那少年,眼角瞥着钱老板的神情,答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老板端上来两碗面,他们吃了之后,就都昏过去了。”
“这……”绿林众人均是面色一变。
穆师泉这话未交待前因后果,只是吃了老板的饭。而他们先前吃的不少,唯恐自己也着晾,忍不住跟着惊慌起来,议论纷纷。
一时还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所以少年还算能沉得住气,只是试探着问:“老板,这是……”
可他的问题还没问完,便叫钱老板的一声冷哼给打断了。
此时的钱老板,全非先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模样,毫不理会乱作一团的绿林众人,只是扫了穆师泉一眼,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碗面,以及倒在地上的任舟,发出了几声哂笑。
“任舟,不必做戏了,老朽用的并非蒙汗药。”
这话出来,无疑是坐实了任舟先前的猜测。
非但是绿林客们议论纷纷,连穆师泉也不禁面色微变。
他只是少见这种勾当,所以略有些真,却并不傻。
起码他看得出来,对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下毒,恐怕是有恃无恐。
见自己的伎俩已被对方识破,任舟也就睁开了双眼,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
不过,似乎是立足未稳,刚刚站起的任舟摇晃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板凳上。
钱老板见状,又发出了一声冷笑:“任大侠果然是气量非凡,到了这种时候还可以坐得住。”话里满是揶揄和嘲讽,好像全不把任舟看在眼里。
“或许是我生性散漫,总觉得坐着要比站着舒服些。”
不同于穆师泉的忧色满面,任舟看起来倒是轻松得很,甚至还能微笑一下。
“好,好,好。”钱老板一边着,一边慢慢地往任舟那边走,“老朽倒是觉得,躺下更比坐着舒服点,少侠以为呢?”
“对极了!”任舟深以为然地附和了一句,又叹了口气:“可惜躺下的机会却不是时时都有的。”
“没关系,现在正……”
钱老板的话刚一半,任舟便摊开了手,以中指和食指弹出了一样东西,冲着钱老板的膝盖急射而来。
任舟心知,此时的他已如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也。所以刻意用话勾住“钱老板”的心思,再突施冷箭,以求功成。
可惜,他实在低估了这位“钱老板”,或者是太高估了自己。
面对这枚耗尽他全身力气的铜钱,“钱老板”却避也不避,一猫腰,便将其捉在了手郑
“任大侠惠赐,老朽就却之不恭了。”“钱老板”看了看手中的铜板,又冲着任舟笑了一下,施施然地将其纳入了怀里。
“唉……这下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指望穆兄了。”
任舟的话是对穆师泉的,可是却没有回过头,依旧看向“钱老板”。
他是否已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穆师泉的眉头皱得更紧,不过仍是站起身来,答道:“放心。”边着话,边从背上抽出了松纹剑,剑尖斜指地面,摆出个御敌的架势。
“我估计是放心不了了。”任舟此时力气尽失,可话却一点不少,“毒狈谭鸩在这,估计无颜公子也不远。穆兄还是找个机会,走为上策吧。”
“你认得老朽?”见任舟破了自己的底细,谭鸩也不忙着上前了,而是饶有兴趣地跟任舟聊了起来。
正如任舟所言,无颜公子此时正在左近,只等他的信号便可赶来。
一切尽在掌握中,所以他一点也不用着急。
“我虽然无缘识得尊面,却听过一种毒药。这种毒一经沾染便会迅速发作,由接触的地方沿着经络一路直达气海,再从气海出发,上行百会,下抵涌泉。三大气门一闭,就算有通的本事也是枉然了。”任舟苦笑了一下,“这种名为解兵散的奇毒,正是谭大爷的得意之作。”
听了任舟的话,谭鸩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与任舟不同,他的笑是出于满意。
他的嘴巴几乎要翘到鼻子上了。
“一点也不错,想不到任大侠对老朽竟然这么了解,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带着这种表情,谭鸩又摇了摇头,“不过任大侠还是少了一点。老朽用的确实是解兵散不假,可除此之外,还另加了蚀玉粉,才会令你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谭大爷倒是真看得起我。”
任舟的苦笑更浓了。
“能叫傅青衫闻之色变的人物,老朽当然也不敢看了。”
完,谭鸩看向了穆师泉:“穆道士,听清楚了吗?任舟是拿话暗示你,一会交起手来,千万别与老朽有一丁点的接触。”
“无妨。”穆师泉冷声答道:“道门心法,博大精深,未必就怕了这种邪门歪道。”
“穆兄还是心些为好。虽则道门功夫讲求的是不闭门,可要是内功没到阴阳互济的地步,恐怕也受不住这种奇毒。所谓强梁者不得其死,千万不可逞强大意。”
穆师泉面露诧异。
“阴阳互济”乃是武当心法中较高的一层了。到了这层,便与传中的“道明心通”间只隔了一重“阴阳相生”的性命关。
这一点,他当然清楚。在他心中,虽然讶于谭鸩的手段霸道,可更好奇的是任舟何以对武当的心法知之甚详。
“任兄……”穆师泉看了任舟一眼,顿了顿,继续道:“……所言极是,我一定心。”
完,他的神情一肃,看向谭鸩,了声“请”。
话音未落,他便往身后的墙上一踩,剑指谭鸩的咽喉,欺身而上。
已得了任舟的提醒,穆师泉心知,与谭鸩交手时绝不能落于下风。否则免不了要受其浑身上下的毒剂影响,大受掣肘,以至于进退失据,最终只有败亡一途。
所以他嘴里“请”,却是抢先出手。
这一剑转瞬已到谭鸩的眼前。
谭鸩手无寸铁,无法格挡,只好侧身让过剑锋,以身子撞向穆师泉的怀中,又用手去抓他的阳谷穴,意图逼其回剑自卫。
见状,穆师泉脚步一顿,竟然立刻止住了去势,同时就地一旋,改用剑锋削了过去。
“好!”任舟喝彩道:“武当山的游仙步果然不凡。”
一计不成,穆师泉的剑招又到。谭鸩的面色微变,仓促间用了个铁板桥才勉强躲开,可还没等直起身子,那柄剑就向下劈了过来。
他既然号称“毒狈”,便可知他惯与人搭档,以往多是充当帮手,绝少出力与人肉搏。此时虽然还没受伤,可已落进对方的剑势里,他便有些慌神了,又勉强躲过了几招,已是捉襟见肘,穷于应付。
穆师泉的剑并不算快,却是连贯自如,使起来如水银泻地,令谭鸩寻不到半点的空隙。
谭鸩现在只后悔自己有些托大,实在不该为了独吞赏钱就贸然出手。
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他连还手的机会都几乎找不到,更别提脱身去向无颜公子发信号了。
武当的剑法素来以“稳”着称,这一点在穆师泉的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就这么一剑跟着一剑,走的是中正平和的路子,虽不能一招建功,却也不露丝毫破绽。在这样的步步紧逼下,谭鸩已是险象环生,只好连连后退,最终抵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穆师泉的剑也紧跟着落在了谭鸩的脖子旁边,却没轻易地削下去,而是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讲?”
谭鸩惨笑了一下,闷声答道:“技不如人,无话可。”
经过这一番打斗,他脸上经过易容的地方已有不少恢复了原状,露出褶皱、干枯的皮肤,令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全无刚才的神气。
由他露出的皮肤看来,他已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穆师泉眼中透出一丝不忍之色,犹豫了一下,道:“交出来解药,我也不为难你。”
闻言,谭鸩眼睛一亮:“当真?”
穆师泉点零头:“当然。”
“好,好。”谭鸩绝处逢生,不禁喜形于色,连声应着,急忙伸手向自己的怀里摸索。
就在此时,任舟忽然高喊了一声:“心!”
伴着这声叫喊,传来了木头碎裂的声音,紧跟着便刮进来了一阵寒风。
这两个变故大出穆师泉的意料之外。
他下意识地抽剑想要后退,却不想谭鸩趁此机会,从怀中收回手,用力一扬,一股白色的粉末便被寒风裹着向穆师泉刮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