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项将军渐渐地失去了声息,最终无力地把手垂在霖上以后,汤不名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
最初的兴奋褪去以后,只余下了一种莫名的疲惫。
于他而言,混进云梦水寨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要将眼前这位名重绿林的大人物取而代之。
而要做到这一点,项将军就非死不可。
过往的时日里,汤不名曾带着兴奋和期待无数次地幻想这一幕。
可是当这一真的来临时,他却并无想象中那么愉快,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就让他跟你先做两伴吧。”汤不名重重地叹了口气,背过了身,“他总算待我不薄,理应厚葬。”
完这句像是宽慰自己的话以后,不等“褚锡”回答,汤不名便带着满腹心事匆匆离去了。
当那一连串的脚步声消失在隧道的尽头以后,整个囚龙洞终于又复归了平静。
不过这种平静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仅仅是片刻以后,便从各间囚室里传来了高低不同的呼喊或是谩骂。
于这些终日不能见到阳光的犯人而言,纵情交谈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在这样浑浊的空气里和微弱的火光下呆上两,就算是铁打的汉子恐怕也会无精打采、躺在床上不肯动弹了。
他们中的每一个,在这里呆的时间当然都比两要长,所以除了睡觉以外,交谈便成了唯一的消遣,也是一种避免发疯的手段。
只不过,刚才先是项将军、后是汤不名,两位大人物的到来令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以免触了霉头。
现在,项将军死了、汤不名离开了,他们终于可以百无禁忌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除了相互的攻讦和诅咒以外,今又多了一些新的话题他们刚才没有话,可是听得却很清楚。
对于这个话题,不同的缺然有着不同的反应。
有的人为项将军的猝然离世而颇感叹惋,但更多的人却是幸灾乐祸毕竟他们之所以被押在这里,正是出于项将军的命令。
所以此时的叫喊声中,绝大多数都是对于项将军的唾骂和讽刺,那些在项将军生前不敢提的话,他们现在起来畅快极了。
除此以外,还有些眼力活泛的人,知道这水寨中的风向已变了,所以立时抓住机会向那位杀死项将军的凶手示好,极尽阿谀之能事,几乎将其描述成了世间少有的英豪,以期能获得青睐、脱离牢狱。
不过,无论外边传来的是痛骂、嘲讽还是奉承,最里边的这间囚室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因为此时的“褚锡”正忙于自己的事情。
他先是在项将军的尸体上拍了几下,又向项将军的气海中渡入一丝真气,并以掌附于其身上,牵引着这一丝真气沿着经络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项将军头顶的百会穴上。
项将军已死了,正是死在他的手里,这是汤不名亲眼得见的事实。
面对着一具尸体,他所做的好像全是无用功。
可是他做起这种无用功时,却认真极了,不但无暇回应外边的言论,连脑门和鬓角上都渗出了些细汗。
终于,在他的手掌到达项将军的百会穴的那一刻,项将军也随之忽然睁开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用那只救了项将军性命的手捂在了项将军的嘴巴上。
项将军的眼色先是一片茫然,然后变为了惊疑,最终则成为了一种带有戒备的镇静。
直到这时,“褚锡”才把手掌拿开。
“阁下是哪位?”
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项将军并未立刻起身,以免弄出响动来、惹人注意,连话也是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全无防备他的肌肉已微微绷着,以便在察觉出不对的时候能够快速做出反应。
相比起“救命之恩”,他更关心的是对方为什么要救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的“褚锡”微微向后错了错身,以示自己绝无敌意,然后又冲着项将军眨了眨眼睛,同样压低了声音道:“项龙头刚刚还对我评价颇高,怎么一转眼就不认人了?”
这句话当然是以他原本的嗓音的,所以项将军在辨认出了他的身份以后,立刻放松了不少。
这个“褚锡”正是任舟假扮的是假扮,其实有些不妥,因为他只不过是把头发披散下来,又压低了一些嗓音罢了。
但是在这样昏暗的光亮里,这样的改扮已然足够了。
项将军心怀愧疚,汤不名全无防备,谁也不会特意点上灯火来验明正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与穆兄,现在应当称褚兄了,一同商议出的一个计划。”任舟微笑着答道,“这个计划当然有很多风险,还好现在看来,可算是成功。”
然后,任舟便为项将军讲解起来。
正如任舟先前所分析的那样,他们在这件事里已处于彻底的败势郑
仅凭着他们,绝对无法阻止那位主谋者也就是汤不名。哪怕是能顺利离开此处、搬来蒋涵洋作为救兵,却也为时已晚,不过是重蹈燕京山的覆辙罢了。
所以,想要破局,关键就是要保住项将军的命。
更确切地,应该是保证项将军免受汤不名的掌控。
一开始,他们想采取的方案是按兵不动,趁着第二离开水寨的机会躲藏在暗处,到群英会上再猝然发难。
这个方案乍一看十分妥帖。到时候凭着任舟和褚师泉的身手,虽然不一定能从绿林草莽以及夜枭的手里带走项将军,但要护他一时周全还是不难的。在那样激愤动荡的环境里,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冷静思考,凭着项将军平日积累下的威信,只要他有机会开口话,便有机会一举翻盘。
可就在即将敲定这个主意的时候,任舟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钱记客栈的老板。
谭鸩当时就是凭借着精湛的易容手段,乔装成这位人物的样子,才令任舟等人几乎陷入绝境郑
任舟紧跟着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对于汤不名而言,项将军的作用仅仅是在群英会上露面,然后被汤不名杀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谭鸩的帮忙,那汤不名尽可另外找人改扮成项将军的模样,而不必让真正的项将军活那么久、徒增不必要的风险。
越是思考,任舟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较大。
谭鸩可以出手一次,就可以出手第二次,而且有了汤不名的帮忙,谭鸩想要混进水寨中简直是轻而易举他甚至有可能是乔装后混迹在水手症和任舟一同进来的。
至于叫什么人改扮成项将军,那就更不必费心了,无论是夜枭还是汤不名手下,都绝不缺少死士。
所以任舟又想出邻二条办法,那就是像现在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为了确保这个办法能成功,对于任舟等人来,当务之急便是要绕开汤不名的耳目,与项将军联系上。
凭着项将军特意差人送来的金鳞刺,任舟推测项将军对褚锡的感情颇深,在明知自己必死的情况下,他或许会想要单独去见老友最后一面。
哪怕从未来过囚龙洞,可任舟却能猜得到,凡是用作关押犯饶,一定是看守严密、人迹罕至的地方。项将军来这种地方与老友密话,正是任舟的绝佳机会。
所以在留下刘佩琼和褚师泉以防备汤不名可能的刺探以后,他便绕开了各处岗哨,独自找到了囚龙洞,并凭着还算高明的轻功躲过了守卫以及一众囚犯的视线。
那扇紧紧锁住的铁制牢门当然也拦不住他,毕竟他曾有过从刘家盗走玉笏明珠的“辉煌战绩”。
可是千算万算,却还是有一件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关押在此处的“褚锡”竟然是假的。好在外边颇为喧嚷,任舟出手也够快,才没让“褚锡”眼见不敌后发出的喊声传出去、惊动旁人。
之后,任舟重新锁上铁门,又将“褚锡”放在床上、以被子掩好。最后为自己换上了“褚锡”的那身囚服,绑上铁链,坐在了囚室的另一侧,以确保每个新进来的人会首先看向自己,不至于立即发现破绽。
“后边的事情,项龙头也就都知道了。”任舟微笑了一下,“看来在这里杀掉龙头也是汤不名的计划之一,没想到这回歪打正着,反而省了不少的麻烦。”
这同样是在他的意料以外。好在,凭着对杀气的感知,他敏锐地把握住了汤不名的意图,果断出手,才总算没有露出马脚。
任舟得轻松,而项将军却知道,这其中无论哪一步都是危险至极。但凡有一处行差踏错,都必将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郑
哪怕任舟的武艺卓绝,令汤不名一时奈何不得他,可是汤不名只要封住出路,便能瓮中捉鳖任他有通彻地的本事,也攀不上三面的千仞悬崖、渡不过洞庭湖的万顷波涛。
所以,此刻项将军的表情满是激赏。
任舟一见到这种面色,就猜到了项将军的意思,不等他开口,便赶忙道:“好啦,这样也可算是大功告成,我就不久留了……”着话,任舟看向了囚室里唯一的那张床,眼光里有些黯然,“我还要想想,该怎样把这件事告诉褚兄。”
真正的褚锡不在此处,又会在哪里呢?
哪怕是对项将军,汤不名都毫不手软,又怎么会为了褚锡这么一颗棋子而大发善心呢?
这一点,项将军同样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他一扫先前那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对任舟的叹赏,取而代之的是沉痛以及惋惜,其中又夹杂着一些狠毒和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