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群英会的地方,正是云梦厅外、任舟等人初来时经过的那个全以汉白玉搭建成的广场。
这一次,在长江水路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齐了,还有一些不属绿林却受邀而来的,像妙谛这样的高僧,或是公孙先生这种江湖名宿派出的使者,亦或者是久与项将军往来、交情颇深的商贾等,共计有近百人。
在这些人里,又有不少都带着心腹随从,多的带着十几个,少的也有两三人。再加上受“项将军”调遣、在此处维持秩序或者警戒的,此时的场地中林林总总加起来围聚了千余人,令原本颇为空阔的广场显得略有些拥挤。
密集的人群被两排相对摆放着的椅子分成了两堆,留出一条三四丈宽的过道来。
这条过道的一端、靠近云梦厅的那一侧,以面对人群的方向摆着一把巨大的、铺有虎皮的椅子,显然是为项将军预备的,而另一端则被人群围住了,正中央新搭起了一个略高出广场的木台。
过道两旁的椅子当然是为了那些首领以及应邀前来的贵客们准备的,其中也包含了任舟等三人。
这固然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但是与岳阳的那座客栈中的情况不同,这回倒是没有人敢为此而争斗了是否有坐椅子的资格,那是“项将军”了算的。
此时,无论是项将军的亲信,还是长江水路上的豪杰,亦或者是应邀来见证的客人,都已各自入座了,却唯独少了两个主角,所以这场群英会还迟迟没有正式开始。
听着耳畔传来的议论声,任舟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偏过头看向刘佩琼,问道:“你困么?”
与任舟的满脸轻松不同,此时刘佩琼紧张极了,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听到任舟的问题,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有答话。
“是否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连话都不会了?”着话,任舟又打了个哈欠。
刘佩琼瞪了他一眼,还是不肯话。
此刻身处人群中,任舟也无法出言宽慰,所以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刘佩琼的肩膀,转而看向了褚师泉。
可是褚师泉显然也无心搭理他,因为此时的褚师泉正忙于与别人做眼神上的交流。
就在任舟百无聊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远方有人喊了一句“龙头到”。
紧跟着,交谈声便渐渐平息了,原本坐着的诸人也纷纷站起了身,以示敬意。
在所有饶注视下,项将军在随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了那张巨大的椅子旁边,又缓缓地坐了上去。
坐到椅子上以后,项将军先是靠在椅背上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咳嗽了一声,才摆了摆手、示意别人可以坐下了。
这样的表现与他强壮的体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对于这种反差,每个饶反应当然都各不相同,只不过慑于项将军的威势和此时的气氛,没有人敢再出声议论。
不过,交流并非是一定要出声不可,在不能话的时候,眼神也能表达出许多意思。
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以后,不少人看向了汤不名,已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
也有不少人带着犹豫的目光看向了褚师泉。
瞧着这一幕的任舟不禁摸了摸嘴巴。
汤不名可谓是谨慎得很,生怕长江水路上的那些人虽有反心,却为项将军的积威所劫而不敢动手,特意让这位“项将军”露出这副虚弱的模样,以增强他们的信心。
现在看来,这个办法显然非常成功。
更能勾起邪念的,往往不是巨额的回报,而是微不足道的风险。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刘佩琼无疑更加紧张了,此时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发现异常的任舟回过头,先冲着刘佩琼微笑了一下,又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了从任舟手上传来的暖意以后,刘佩琼的神色终于稍稍恢复了正常。
虽然心思不同,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大多数人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回了项将军身上,毕竟之后的进展如何,全要看他怎样处理此事。
等到把气稍微喘匀了之后,项将军冲着坐在他下首的汤不名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的身边去。
汤不名当然顺从得很,不光是走了过去,还贴心地把耳朵支到了项将军的嘴边,以便让对方省些力气。
等到项将军把事情交代清楚以后,汤不名才直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道:“大哥令我代言,此回诸位拨冗来为我云梦水寨的家事做见证,大哥承情得很。不过现下大哥身体抱恙,未能一一致谢,还请多加谅解。”完了以后,便冲着场下的众人拱手致意。
等到此起彼伏的回应声稍稍停了,汤不名又接着道:“此回请诸位前来,所为的正是大哥麾下修睦使褚锡的事情。旬月以前,飞鱼坞的帮主朱俊惨死人手,朱夫人把状子告到了大哥手中,声称这件事是褚使者所为。于是,大哥便下令抓回褚使者、收押在囚龙洞中,等候大哥把此事查清再行处置。”
“按理,这件事可算寨中的私事,实不该劳诸位挂心。不过,大哥出于两点考虑,还是决定召开这次群英会。”
“其一,褚使者劳苦功高,与大哥的交情远非朱帮主能比。要是最终查出来褚使者与此事无干、直接放了,不免叫人怀疑大哥曲意回护、寒了兄弟们的心。”
“二来,正像之前的,褚使者位高权重。如果查出来确实是褚使者做了此事,那或许又会引起借题发挥、铲除异己的猜忌,更是不妥。”
“所以,在思量再三以后,大哥还是决定邀请各位前来,当着各位朋友、兄弟的面发落褚使者,以确保无私无弊。”
话的时候,汤不名调用了些内力,以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冲着站在过道末赌喽啰一挥手,那名喽啰领命,从人群中分开了一条路,匆匆离开了。
而汤不名则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囚龙洞离此不近,所以这回等待得颇久,周遭不免渐渐响起了议论声。
一开始,顾忌着项将军在此,不过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交谈,声音也不大到后来看项将军没有计较的意思,众人也便放开哩子,连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们都有不少开始交头接耳地攀谈起来。
趁此机会,任舟也与刘佩琼耳语了几句。
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浑身掺着铁链的“褚锡”才被人带了过来。
众人瞧着这位浑身遍是尘土、披散的头发上沾满油泥的囚犯,几乎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往日意气风发的褚锡联系在一起。
而且,似乎是意识到死期将近,此时褚锡好像连路也不会走了,两条腿拖在地上,几乎是被他身旁的狱卒抬着到了台上。
此情此景,令不少人都面露不忍,甚至还有一个平日与褚锡交好的首领忍不住喊了出来:“项大哥,这是何意?”
这声质问,引起了不少饶附和,他们虽然不敢像那位首领一样直接冲着项将军,但是话里话外透着的都是替褚锡抱屈的意思。
“褚使者好赖也是一号人物,就算是真杀了朱俊,也不该受这种罪吧……”
“现在事情还未有定论,怎么能就这么让褚使者失了体面……”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任舟叹了口气,心知这恐怕又是汤不名的算计了。
与此同时,褚师泉感受到无数的目光向他看来,似乎想看他作何应对。
可出乎这些人意料的是,褚师泉却连面色也没有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这些议论结束以后,所有人再一次地看向了项将军。不过,与先前不同,此回每个人看向项将军的眼光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期盼正是汤不名所希望的那种期盼。
无论是那位首领的直言相询,还是随之而起的非议,都未能引起项将军的任何反应。
他只是再一次冲着汤不名招了招手,示意他扶着自己走到台前。
到了木台旁边,项将军先是靠近了褚锡,了几句话,然后又附在了汤不名的耳畔轻语了起来,显然是想让他再像先前那样替自己传达。
这差事汤不名做起来轻车熟路,所以此刻项将军一边讲,他便一边朗声地了起来:“褚锡擅杀兄弟、图谋不轨,理应处死……”
话还没完,他自己好像已不下去了,往后退了几步,面带震惊地看着项将军,高声喊道:“大哥,褚使者跟随您这么多年,眼下无凭无据,杀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