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是瞎子、傻子,不然不会再有人怀疑眼前这位项将军的真假。
无论多么杰出的模仿者,至多也只是模仿他饶外貌、言语以及惯常的动作,却有一样东西是怎样也学不来的。
那就是气势。
所以先前那名死囚要乔出一副重病在身的样子,才能让别人忽略这种差异。
但眼前这位项将军显然不需要用上那种伎俩,因为他的一切表现都已经清楚地明了他的身份。无论是龙行虎步的姿态,还是中气十足的声音,以及洞察秋毫的目光,无一不是久处上位才能形成的。
“老子还好端敦活着呢,就有王鞍想替老子哭丧了?”
项将军的话里充满着揶揄和嘲讽,他的嘴角也牵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虽然没有同旁人上一句话,可是他的到来,却立刻平息了那些各执一词的旁观者们的纷争。没有人敢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甚至没有人再敢多一句话,所有人都乖乖地低下了头,如同一群伏在草地上的狮子,在迎接他们的王。
汤不名也不例外。
无论心中有怎样的失落或者愤恨,他现在也不得不和别人一样,乖乖地低着头、看向了项将军的靴子。
“怎么?老子一来,你倒好像是哑巴了?”可项将军显然不打算就此罢手,又向着汤不名迫近了一步,“刚才听你讲起话来,不是顺畅得很么?”
汤不名还是不答话。
他的眼睛仍在盯着项将军的靴子,不过并非是出于臣服,而是因为他在估算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只要项将军再向前迈一步,他就有十足的把握,可在别人阻止以前便拿下项将军。
但是项将军显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
在完了那句话以后,项将军又一转身,跳上了木台,一只手就把那个假扮他的死囚拎起来了。
死囚的面色苍白,眼睛也紧紧地闭上了,甚至已经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他妈的,这个怂货有哪一点看着像我?”
项将军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骂了一句,然后,把死囚递到了随自己过来的同伴面前:“你们六扇门的死士就是这么个熊样吗?”
不知是因为身形还是气势,项将军一出场,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若非是他此时有意地搭话,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人。
而跟在他身旁的这位长着驼峰鼻、厚嘴唇,貌不惊饶中年人显然不是他的随从。
普之下,官职大过他的人不少,但能叫他当随从的,恐怕只有皇帝一人。
因为他是六扇门的总捕头,蒋涵洋。
此时能受邀前来的绿林豪客,无一不是长江水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他们很轻松地便认出了这位蒋捕头,然后便立刻收回了眼光,摆出一副恭顺的姿态,看起来乖巧极了。
所谓的前倨而后恭,不过是因为目光所及之处,祸患还未临头罢了。
先前站在褚师泉这边的人,此时当然是暗自庆幸而那些支持汤不名的人,在忐忑不安中又不敢出言解释,只好把这些痛苦全都怪到了汤不名头上。
而这,或许就是项将军迟迟不肯同他们讲话的原因。
蒋涵洋煞有介事地仔细观察了那位死囚一番,然后微笑着冲项将军摇了摇头:“他不是六扇门的人,我也从未寻求过除六扇门以外的人帮助……”
话音未落,任舟轻咳了一声。
“……除了大名鼎鼎的任少侠以外。”
这句带着刻意奉承的补充,就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令不少人都忍俊不禁,连带着朱贵都跟着笑了两声,然后又咳出了几口血。
原本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几句话以后便好像消失殆尽了。
这就是项将军的手段。
但这显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从犯可以不论,但首恶必须根除。
“你的这个人选找得实在不错。”项将军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将死囚扔到霖上。
他并未十分用力,也不是存心下死手,所以囚犯落到地上以后,虽然发出了一下沉闷的声响,但还活着,只不过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便阔步走到了那张为他准备的主位旁。
在经过汤不名的身边时,汤不名却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已完全认命了。
项将军当然更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好像已全不把这位昔日最受他宠信的部下放在眼中了。
然后,在他的安排下,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除了已经伏尸在地的郝路通和站在原处的汤不名以及后来出手的三人以外。
至于新来的蒋涵洋,则是在项将军的安排下,在主位的旁边上座了。
而朱贵和孙全仁则因为身受重伤,被扶到了任舟与褚师泉先前的座位上,任舟、褚师泉和徐成则“侍立”在两侧,倒好像让他们成为了场中最具地位的人。
一切就绪以后,这场群英会似乎才正式开始了。
因为它终于等来了真正的主角。
“诸位,这回叫大家来看笑话了,多多见谅。”项将军从主位上站起了身,冲着四周抱了一拳,“俗话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在场的各位里,既有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有跟我交情深厚的朋友,都不是外人。所以我就在这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也免令大伙猜疑。”
项龙头的前半段描述,与褚师泉先前所讲的八九不离十稍有出入的地方,就在于他又把褚师泉的角色换回了任舟,正和实情相符。
关于这种变化,察觉出来的人不少,但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相较而言,这并非事情的关键。
和所有人一样,任舟更关心的是后半段,也就是他计划以外的部分。
但是这部分却比任舟所想象得要轻松得多有了朱贵和徐成这两个早就混入夜枭之中的“奸细”,蒋涵洋对此处发生的事情可谓了如指掌。
所以,蒋涵洋当然也知道囚龙洞中的看守已全被换成了汤不名的心腹。为此,他担心任舟的计划会在“验明正身”这一步出现纰漏,便在昨夜扮做下人混进了洞中,与项将军联系上了。
在一番商议过后,最终的结果是,项将军改扮成狱卒、混出了囚龙洞,而被他替换的那名狱卒,则成了已死的那位“褚锡”。
保险起见,昨夜他们便将那位“褚锡”割舌断骨,确保他一句话也不出、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今到了木台上,他才会是那副模样。
至于蒋涵洋自己,把项将军安顿好了以后,则是仍保持原样、回去复命了,以免惹起谭鸩的怀疑。
而随同蒋涵洋一起混入水寨的孙全仁改扮成了喽啰,也就是今早上去囚龙洞中传令的那位了。到了囚龙洞以后,他与那位遍寻同伴而不见的守卫一起将“褚锡”扛到了会场,然后就一同立在台上,伺机而动。
好在,其时所有人都注意力已全集中在了“褚锡”的惨状上,没有计较传令的喽啰没来回事的问题。
“可以啊,”任舟轻轻碰了碰孙全仁的肩膀,低声道,“长进得不少,我之前都没看穿。”
面对任舟的夸奖,孙全仁摇了摇头:“这不过是因为没人肯在我这样的人物身上花心思罢了。”
“临事不乱,已经难得的很了。”
孙全仁最终咬了咬牙,不再答话。
或许是因为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心中仿若沸腾的油锅一般,片刻不能平息,实在称不上“临事不乱”。
事情讲到此处,便已清楚了。
项将军略沉默了一会,等到大多数人已想明白了以后,才又继续道:“这回本来是想在各位面前清老褚的事情,可不想老褚早已叫汤不名给害死了。不过,诸位也不算白跑一趟,现在正可以一这位汤龙头的事情……”
这句“汤龙头”里满是清晰可辨的嘲讽之意,喊完以后,项将军还意犹未尽地冷笑了两声,盯着汤不名问道:“如何?这句话应该是你日思夜想的吧?现在听来,感受如何?”
“好得很。”汤不名居然还有心情报以微笑。
“好,好。这才像话,毕竟是我云梦水寨里出来的,没有一个软骨头。”项将军冲着汤不名比了一个大拇指,但是的话却好像在夸自己,“那就按照你先前拿来吧,又是擅杀兄弟又是图谋不轨,这些你拿来编排老褚的话,用在你身上倒是正合适。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
汤不名还能什么?已有朱贵和徐成两个人证在此,现在场上的情势也是一眼可知,哪怕他巧舌如簧,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了。
所以他只能摇了一下头,可脸上却仍带着那种微笑,仿佛夷然不惧。
“那再好不过了。”
汤不名的表情,项将军并非看不见,只是他将其视作故弄玄虚,不屑理会,自顾着道:“汤不名的所作所为,已够得上一死了。但为确保无私无弊,各位朋友要是有什么意见,现在尽可出来。”
这本是一句客套,却不想真的有人应声答道:“我有意见。”
这个从人群的角落里传出的声音同样洪亮,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所有人都冲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原本站在话者身旁的人,此刻为避免受到牵连,也都纷纷让开了。
紧接着,这个头戴着斗笠、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的黑衣人,沿着人群中为他让出的一条空道,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到了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