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任舟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间寒酸的屋中,躺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枕着一个满是霉迹的枕头,身上盖着一席散发着酸臭味的破被子。
在床前的不远处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不算明亮,但也不特别昏暗,足以让任舟看清,此时有一个穿着猩红披风的人正背对着他坐在那张桌子前。
于是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又觉得有些不对。
原本系在腰带上的那把剑已经不翼而飞了。
听到响动的无颜公子回过了头,看见任舟的动作以后,将桌子上的一件物事向任舟抛了过去。
任舟稳稳地将其接在手郑
正是他刚才在寻找的那把剑。
“多谢。”任舟着话,坐了起来,将那柄剑系回了自己的腰间。
“谢什么?”
“当然是谢这个。”任舟拍了拍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无颜公子缓缓道:“我没有杀你。”
“我当然知道。”任舟笑了一下,“不过,你没有杀我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我要听听你的理由,再决定要不要道谢或许,你没有杀我,却要我去做一件比杀了我还要令我难受的事情,那我就没有必要谢你了,对不对?”
“没有理由。”无颜公子摇了摇头,“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任舟皱着眉重复道。
可无颜公子却微微颔首:“是。”
“可是……”
“没有可是。”
无颜公子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再不走,那么就谁都救不了你。”
“有人要杀我?”
“是。”
“谁?”
无颜公子顿了顿,答道:“老板。”
“是苏夫人告诉你的?”
无颜公子点头承认。
“这好像不太对吧。”任舟盯着无颜公子的眼睛,“我和苏老板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跟你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所以,他不该想杀我,你也不该救我。”
无颜公子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看出来,如果自己无法解答任舟的这些问题,恐怕任舟是不会乖乖听话。
所以他决定以尽量简单的话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解释清楚:“苏老板不但是鬼街的老板,同样是夜枭的主人,所以你们有仇。”
无颜公子的这句话令任舟惊讶非常,他几乎要忍不住把舌头吐出来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夜枭的主人竟然会存身在这样荒僻的遐方绝域郑
但这也令他明白了,这位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苏老板有什么资格与名满下的冰盘庄主成为生死对头。
可是,无颜公子的话显然并不能令他疑虑尽消:“可是,明明是夜枭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要记恨,也该是我记恨他,他又凭什么记恨我?”
“你是否没有睡醒?”无颜公子冷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
“他收了张一尘的钱,却未替他办妥事情,当然该把钱退还回去,还要倒赔一笔。”无颜公子冷声道,“那么,你觉得,他该把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
任舟默然。
按照道理讲,这应该算是苏老板技不如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因此记恨任舟。
但是这位苏老板显然不是那么讲道理的人。
“可是你又何必要救我呢?”
“因为我也要走了。”无颜公子那张令人不敢恭维的脸上,此时竟露出了一抹幸福而愉悦的微笑,“所以,我们可算是同一边。”
“同一边?”任舟恍然,“你需要让我替你们牵扯苏老板的注意力?”
“反过来讲,我们也为你做了同样的事情。”
无颜公子并未否认任舟的话,而是:“这就要赌命了,看他究竟记恨谁多一些这对我们而言都很公平。”
“可是……”
“你还有多少问题,最好一口气问完。”那抹微笑转瞬即逝,无颜公子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表情,显然对任舟十分不耐烦。
“最后一个。”任舟道,“你总该告诉我,先前是怎样下的毒吧?否则我走出去,一转眼就要被他抓住,还谈什么替你牵扯呢?”
“那不是毒,是香。”无颜公子淡淡地答道。
“香?”
“不错,迷香。”
这回轮到任舟板起脸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你总该知道,功夫到了我这种境地,就不会被迷香暗算了。”
“你的只是一般的迷香。”无颜公子面不改色地回答,“这一种,是张一尘交给老板、专用来对付你的。”
“可是,就算是迷香,你们全未近过我的身,又怎么能暗算我呢?”任舟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应该想得到。”无颜公子只是定定地看着任舟。
任舟张了张嘴,最终又默默地闭上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落入了某个漆黑而深邃的深渊中,正在飞速地下坠着。
无颜公子的暗示,他当然听得明白甚至无需他暗示,任舟自己也能想象得到。
只是他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或许是因为就像他对老杨的,他将唐象瑶视作朋友又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他会来这里,是在刘慎之的带领下,而刘慎之又“恰好”是苏老板的朋友。
总之,他现在的心思一片混杂。
但在这片混杂中,许多事情又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比如张一尘在百花苑中与唐象瑶见面的原因,再比如张一尘在云梦水寨中对任舟的那句“要对付你的并不是我”。
确实正如张一尘所的,要对付任舟,全不必他自己出手。
任舟苦笑了一下。
见到任舟这副表情,无颜公子催促道:“你要是想清楚了,就快点走吧。”
“那你呢?”
“我当然要等萱儿一起走。”无颜公子顿了顿,补充道:“你该明白,我们不能一起上路。”
话音未落,屋子外忽然传进来了一阵大笑声数十人一起发出的大笑。
紧跟着,这间简陋的房屋上那个同样破败的茅草屋顶便向着两个人砸了过来。
这间屋子虽然年久失修,但它的房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落下来。
可现在它却偏偏落下来了,因为这间房子四周的墙壁已同时叫人推倒了。
区区一块房顶,显然并不能令任舟和无颜公子为难。
令他们为难的,是此时围在房屋四周、数十位将面目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其中为首的两位倒是大大方方的把面目露了出来,“恰好”都是任舟认识的谭鸩和傅青衫。
先前的那一阵大笑正是由这些人发出来的。
“你错了。”见到二饶身影在一片随房顶掉落而四散飞舞的茅草中渐渐清晰,谭鸩止住了笑意,对无颜公子道:“你们可以一起上路,而且很快就可以了。”
无颜公子的面色一变:“萱儿呢?”
“这并不是你该喊的称呼。”谭鸩板起脸来,“也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不同于无颜公子的关心则乱,任舟此时倒是好整以暇地扫视了一圈,含笑对谭鸩道:“此处不是云梦水寨。”
“当然不是。”
“所以,我也不像当的张一尘那样无路可逃。”
谭鸩轻松地道:“当然,所以你要是想走,尽可以现在就走。”
在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惬意极了。
可是任舟却没有走。
非但没有走,他的脚就好像钉在霖上一样,一动也不动。
“怎么?任大爷又改主意了?”谭鸩着话,又看向了无颜公子,“又或者,你想要将他也一并救走、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听到谭鸩这么,连无颜公子也不禁以一种夹杂着疑惑和焦急的眼神看向了任舟。
而任舟只能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今的苦笑格外多。
因为今实在有太多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全是令他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什么时候?”任舟看着谭鸩,问出了一句与此时全不相干的话。
可谭鸩却仿佛与他默契非常,没有多问,只是微笑着指了指任舟脚边那些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