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人脯,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就敢这样做。”赵胜厉声呵斥道。
王寿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眼泪不住的流了出来,他哭着道:“大帅,后方早已无粮,这都是不得已之策呀。”
“不得已,那有这么多的不得已,你们如此做法,如何面对义军将士,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我们是为民请命的义军,不是强盗匪寇,你等如此做法,万死难赎罪恶之万一。”
义军不是一个空洞的名词,义有朋友之义,有家国之义,而义军秉承的便是家国之义,是天下所共同遵行的道义。
朋友之义,是不平则鸣,是两肋插刀,行为之中满是江湖豪情,令人心向往之。
家国之义,是天下共遵的规则,是四民各安其所,而又自得其乐的凭依。
有了这个义字,周代商兴便是自然之理,陈胜吴广反于大泽,而天下万民甘愿赢粮影从。
刘景岩所为尽管是为解绥德之困,可却是在践踏义军所奉行的道义,这是任何一个家国之义的扛鼎者都无比厌恶的。
也许有人会说造反总会有牺牲,为了大局牺牲个人,则是无可奈何而又必须的选择。
赵胜却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尽管他到了如今这个时代,也生出了一些个人的野心。
可他却是怎么也接受不了,为了自己的个人野心,而去残害无辜的普通民众的做法。
为了他赵胜所谓的大业,要去杀那些无辜民众,赵胜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可鄙的,即使功成也未必可喜。
古之成大事者,没有不重民,不亲民的,曹操才情傲视千古,可他屠城戮民,于家国之义已远,只得鼎足之势。
明太祖起家只有一只碗,可他爱惜百姓,重视生民立足之本,乃是循义而行,而终开创煌煌盛世。
赵胜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止住了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明白有些事情是要靠他去扛起来的。
马继先说首尾已是处理干净,他们还找了瘟疫的幌子,将米脂民众的消失合理化,看似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什么秘密可以成为永远的秘密,尽管赵胜一无所知,可最终这一切的恶,都要落到他的身上。
赵胜乃是大元帅,他是义军首领,荣誉和成功由他领受,耻辱和失败也由他承担,这是自然之理。
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王寿,赵胜反而安慰道:阿寿,米脂发生的事,你们虽有责任,可一切还是要怪到我身上。
我明知道官军很强,义军的力量还狠弱小,我却想着据守一地,最后成就大业。
明了敌我双方的虚实,我却仍然想着走些捷径,可世上的事公平的很,想要走捷径,定要付出代价。
我们从去年打到现在,无一日不战,到如今士卒疲弊,粮饷匮乏,这是我的过错呀。
至于刘先生,为了大军后勤,整日里操劳,其功可谓大矣,米脂之为虽然行差踏错,根源终究在我。
若是上苍将有责罚,希望降临到我的身上,百姓若有怨恨,我也可一肩担之。”
赵胜将一切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此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希望神灵真的存在。
因为这样米脂百姓之冤才可申,而他赵胜的悔恨与忏悔在有可着落之处,这或许便是有些大人物深信鬼神的道理。
行为比任何的言语都有力,赵胜不只是说一说,他已决定要为这些无辜死难者做些事。
可事有先后之序,如今罪恶还在进行,赵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中止罪恶的继续。
胡老二带着赵胜的军令,将今日运进城的肉干全部查封,即使已经煮在锅中的也被他收缴。
胡老二努力的忍住心中的恶心,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为锅中的美味而赞叹。
可如今他知道了锅中的美味为何物时,他心中暗暗的吐槽起刘景岩的疯狂举动。
胡老二并不是良善之辈,他杀过马匪,他杀过官军,他也杀过无辜之人。
可当赵胜将这件事告知于他时,他仍然不敢相信,平日里看起来与人为善的刘景岩,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
有计划的杀戮良善百姓,并将之制成军粮,这是胡老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办法,因为这样的恶毒已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人终究做不到认知以外的事。
罪恶已经在绥德中止了,赵胜即要想着如何赎罪,如何弥补,也要履行他说过的,今日要让义军士卒吃肉的承诺。
赵胜自然不会傻到将肉干不能食用的理由公之于众,可他说过的话也要兑现。
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赵胜将魔手伸向了城内仅存的动物,亲卫营乘坐的马匹。
战马的宝贵是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汤纶为了解决粮荒,宁愿自己身死,也没有向这些战马下手。
可如今赵胜却命人斩杀战马,用来犒劳城中士卒,亲卫营所有的人都不愿见到这一幕出现。
因此他们来到了赵胜面请愿,他们有的人缺了手,有的人断了腿,有的人永久的失去了一只眼球。
赵胜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切一样,他没有给亲卫营将士开口的机会,赵胜道:“亲卫营的最高准则是什么?”
“服从命令,服从命令,服从命令。”
“现在我命你们回营。”
“谨遵大帅军令。”
亲卫营的将士什么也没说,他们便打道回府了,服从命令,这是亲卫营的最高准则。
对赵胜而言,他如今身负几十万人的生死,他需要对各处去妥协,他需要让其他任何人都满意。
可是对于亲卫营,他却是不必如此的,若是连亲卫营也需要他去做各种解释,需要他做出妥协,他这个大帅就未免太失败了些。
亲卫营的意见,被赵胜用自己的威望给压了下去,城中自然没有人来反对杀马的决策了。
汤纶或许也会反对,可是这位赵胜的良师益友,却仍然被关押着,赵胜虽然打算为他脱罪,可终究还没来得及去操纵此事。
义军士卒们兴奋的吃着马肉,不住地赞叹着火头军手艺的高超,普通的马肉却做的这样美味。
火头军对众人的赞叹很是意外,因为这些马肉只是煮熟了而已,连盐也放得很少,又哪里算得上什么美味。
赵胜用小刀切了一块马肉放入嘴中,他咀嚼着,没有盐味而且还有些酸涩,赵胜觉得难以下咽。
但他他明白义军士卒为什么觉得味道很好,因为他们对肉的渴望已超过了味道本身,大口吃着肉的义军士卒们,哪里来得及去品尝味道。
赵胜相信再过几十年,这城中的人若有人还活着,定会觉得世上所有的美味也比不上今日这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