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辛?”
温越铖松开双手,猛得后退,还未看清局势,又是一阵乐声传来。
嘶——
李峤注意到另一个方向的灌木中藏着一个人,雪木掩映间,红衣人手中的二胡呲吖作响。
这人跟个摇滚明星一样愣是把一把二胡拉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恍惚间周遭黑云压城,金戈铁马,处处皆是杀意!
“呜!”
温越铖痛苦地捂住头,两股乐声都在尝试控制他,他猛得用头撞地,头破血流都不消停。凌愈的短笛在这种乐器的巅峰对决间毫无用处,于是持着逆鳞刃朝那人砍去。
刚近他身,那人身形诡异地消失在原地,再一出现,竟然到了李峤面前!
这人的五官秀气得像个姑娘,相貌淡如水墨画,好看却让人过目即忘。但他的身形的确是男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峤,随后噗嗤一笑。
李峤心道:这人的穿着打扮跟凌愈画上那个无脸男很像,红衣,骷髅,老二胡,还有一头骚气的老白发。
“你是谁?”
李峤话音刚落,一阵琴声就夹着内力席卷而来,如同巨浪拍过,李峤只是胸前一闷,那人却被震离他数米。
“切,多管闲事。”
只见那人不屑地猛一拉弦,声如利剑反刺了回去,随后拉出一曲欢快的边城小调,众目睽睽之下领着失智的温越铖离开清风台。
凌愈立马追了上去,徐老也悄悄离开此地,等吴能带着仙家殿的人马赶到时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有医者将虞绘带走,李峤跟吴能善后。
吴能面无表情地将虞我行的尸体抬到一堆干木上,竟点了一把火!
清风台的最中央,熊熊烈火很快窜上天际,赤红色的火光照亮天幕,竟已经入夜了。
李峤欲上前灭火被吴能拦住,他道:“吴管家,就不能让大小姐见虞殿主最后一面吗!”
倘若虞绘醒过来发现她爹连尸首都没了……
吴能道:“老爷有遗言,若是有朝一日他身死魂消,不必入土受万虫侵扰,一把火烧了便是,他是,夫人也是,仙家殿的所有人都是。”
李峤叱到:“不近人情。”
吴能便道:“峤兄弟,成王败寇是江湖规矩,小殿主能够理解的,你若看不下去,不如看看四周吧。”
李峤回头一看,耀目火光中,盘龙柱上的一名锻魂人渐渐清醒,一幅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懂样子,等过了一会儿才紧张地四处张望。
仙家殿的人上去给他们松绑,将尸体在雪地上堆成一行。幸运得是,七十二人中有三人活了下来。
一名医者看过他们后,对着吴能道:“他们身上的毒血已全部放清,但五脏六腑早已破损,活不过三天。”
一名妇人听他道自己活不过三天,靠在一具锻魂人的尸首旁悄声哭泣,悲伤过去牵动了心肺,瞬息便没声了。
另外两人则乐观很多,看着挺年轻的男性,拉着李峤询问地面上的生活,就算生命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他们也兴致满满,对着虞我行的尸首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朝着郾城的方向去。
嗖——嘣!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支赤红的烟花突然从郾城的方向窜上夜空,而后是其他五光十色的烟花在四面八方炸开,一轮接一轮,璀璨似金穗洒落人间!
一条发光的花龙突然出现,灵活地穿过大街小巷,一人在它前方舞一盏圆灯,陆陆续续传来喜庆的鞭炮声。
元宵佳节,整座郾城都在发光。
二人突然停了下来,怎么都踏不出这一步。
最终他二人还是往回走,躺在一堆锻魂人的身边,默默看着这天。
其中一人道:“兄弟,我不认得这个地方了。”
另一人回答:“我也是。虞先生死了,村长死了,大家伙都死了,我想去找他们。”
“你还记得瘴气林在哪儿吗,我们把大伙的尸首带过去吧。”
“好。”
说罢,他俩就开始搬运尸体,吴能找人去帮他们,却被他们拒绝了。
“瘴气林危险重重,我二人曾待在那里数日,跟进自家家门一样习惯,你们没去过,一个不留神会送命的。”
李峤道:“那你们怎么办?”
那人道:“还能怎么办,回家啊。”
李峤突然意识到:锻魂人来自天灾,背井离乡四处漂泊,除了地下村和瘴气林的坟场,三十年后的今天,何处又是故乡?
李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找了仙家殿的人借了交通工具,将好几辆板车连在一起,才勉强装得下这七十具尸体。
那二人虽看起来都强健,实则内里早已腐烂,但他们不要人帮,吃力地拖着板车一步步往前走。
瘴气林就在骊山旁边,送他二人到瘴气林入口,前方阴雾蒙蒙,便是雪都不停留,绿的深沉苍翠,如同深渊之口。
李峤道:“你们真的要去?还有三日,留下来吧。”
那人抹了把汗,笑道:“莫为我俩担忧,这里面是跟我们一起经历生死的家人,他们还在等我们过去嘞。”
李峤道:“人之性命宝贵无价,你们脱离了锻魂人的身躯便是重生了一次,何不去寻找奇迹,这世间一定有人能治你们的病,让你们活下来。”
那人却道:“跟我有关的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今能带大伙回去已是万幸,别的我也不求了,只可惜我生在灾年,未能看到很多新奇的东西。”
他二人拖着长长的板车慢慢走进深雾中,突然那人转身对他招手,道:
“小兄弟,愿老天爷保佑你这一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萦绕在四周,那白衣人弹奏着往生调,像是在送别什么,又似在迎接什么,悲凉中带着一丝向往。
上元佳节,灯火通明,是盛世!
……
李峤躺在山头的一块青石之上,头顶一轮明月,远离尘世喧嚣。
那二人想归去,他又何尝不是呢?此次重生,能有机会接触到武功的玄妙之处他固然欣喜,只是灵魂太孤单了,孤单到方才他竟然想跟他们一道进去,他们回家,他也回家。
门有车马宾,金鞍曜朱轮。
谓从丹霄落,乃是故乡亲。
现代的云,现代的风,现代的wifi,现代的妞;
他习惯成年后车水马龙的大都会,也记得幼时小城里的孤儿院,每一处,都是记忆里的好光景。
“我知道你这具壳子下藏着谁。”
突然,李峤猛得坐起来!
他一想到虞我行的这句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这一切,他们所有人都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还有那最后一幅他没看过的昆仑山试炼图,李峤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却怎么都找不到头绪,他得去寻那幅图才行。
仔细一算时间,段道长跟百折英之女应该已经跟门派的人汇合,李峤紧握着段青枫的玉佩,眼里浮现出一种执念。
他的下一站,便是上阳宫!
在不知道下棋之人是谁前,一切都是未知。
烦死了!
李峤又重新躺回大青石上,翘着二郎腿思考人生。
直到深夜下了最后一场雪,一人找到了他,急匆匆把衣服盖在他身上,埋怨他怎么躲到这个黑黢黢的地方,他找了他许久才找到。
李瑜见他神情莫测,一双眼直勾勾地俯瞰着山下的郾城,恍然大悟一般从袖中掏出一把圆球,对他道:
“不就是烟花嘛,我放给你看!”
说罢将圆球砸在地上,只见圆球迅速旋转溅出了白色的火花,嗖的一声,像UFO一样螺旋上天,数颗圆球在半空中炸出了朵朵小花,当真是耀眼极了。
“这可是我全部的烟花弹了,老大对你不错吧,别愁眉苦脸的怪晦气。”
李瑜一幅小大人的样子规劝他,末了模仿李夫子,抚着一把不存在的胡须道:“你们这些小鬼头一天到晚就到处乱跑,若有下次,老夫就赏你们每人二十板子!”
李峤无奈地站起身,将衣服给他披了回去,想起自己还有李瑜要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于是道:“雪下大了,咱们回茅屋去。”
“嗯。”
次日,冰雪初融,寒,正回春。
李峤一推开茅屋的门,就见吴能拿着个锦绣包裹站在屋檐下,道:“这是小殿主,不,殿主给你的。”
虞我行已故,仙家殿殿主便只有虞绘一人。
李峤打开包裹,满满一袋子的雪花银晃得他眼冒金星,他一夜暴富了!
“殿主重伤未愈,猜你多半要离开,特命我来告诉你,江湖险恶,多加小心。”
李峤道:“她只说了这些吗?”
吴能道:“嗯。”
在吴能的身后还有两匹黑色快马,李峤跟李瑜分别跨上马,朝着官道跑去。
跑出好长一段距离,李峤突然回头,茅屋下除了吴能还多了一个人,裹着厚厚的墨色狐裘,凝视着他的方向。
突然,他摆手。
她一愣,也跟着摆手。
“大小姐!等我以后成为绝世高手,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一声灌注了李峤十二万分的内力,似乎整座山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李瑜(狗粮饱腹):尼玛。
吴能(笑里藏刀):别想。
虞绘一张苍白的脸藏在狐裘中,默默勾起嘴角,暗道:“幼稚。”
李峤策马狂奔,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去,青涩的面容自信满满:大小姐,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