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那些青匪灰不溜秋的跑回来,看样子就没逮住人,李峤暗地里观察他们,看他们离去的方向竟然不是郾城,而是东昌府。
李瑜凑到他耳边道:“降奕都逃了他们送谁过去?”
“不知道,如今降奕逃了也好,若有人要找第三幅昆仑山试炼图,绝对找不到我们身上。”
三幅昆仑山试炼图,一幅被应庭光毁了,一幅葬身吴家火海,最后只剩下在上阳宫的那幅。
李峤不是一个过目不忘的人,但凭那两幅图的意识流画法,他只记住画中人的特征便好。他大概理了一下,此人的武功应该很高,还曾祭天舞剑,很可能跟皇族有关,但李瑜这个官二代又肯定皇族无人额间有红痣,此人的身份便扑朔迷离起来。
而且昆仑山试炼图还是出自虞我行之手,他们二者之间一个正派,一个魔教,又能有什么关系?
“李峤,你看那里。”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个人背着把大刀,没有刀鞘,用发黄的棉布缠住了锋利的刀刃,他本就斑白的头发如今全白了,一身风霜坐在街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悬赏告示。
李峤走到他面前,叫到:“老王?”
老王身体一抖,竟然还有人认得出他,一抬头见是李峤,道:“是你啊。”
“老王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你见过凌愈那兔崽子吗?”
“没。”
老王道:“他害了俺娘子,俺要跟他拼命。”
这一问才知道,凌愈抓虞绘时不仅打伤了王夫人,还放了她的毒血,老王找到王夫人时她只剩一口气了,他将她带回家,把家里的钱都用来请大夫治病,没想到用了半生积蓄买的药刚熬出来王夫人就一命呜呼。
老王把王夫人埋了,带着刀出来找凌愈报仇。
而他手中的告示就是凌愈的画像,李峤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凌愈本尊不长这个样子,但看他一幅心如死灰的样子,终究没说。
一个人若是没有点盼头还能活下去吗?
李峤问:“你打算去哪儿找他?”
“俺记得他提到过曾在湘陵镇读书,俺去那里找他。”
湘陵镇?李峤一问才知道,这个湘陵镇就在东边十几公里的地方,步行半天便能到,正好跟去上阳宫顺路,上阳宫路途且长,他倒有心去一趟湘陵镇。
李瑜没意见,还多打包了一份烧鸡给老王,他一直惦记着老王做的糖人,见老王没钱吃肉,跟他约定以后用糖人结这烧鸡的钱。
李峤找了辆去湘陵镇的牛车,那人收了钱后爽快的捎上他们,他是来周边卖柴火的,柴火卖完后板车上空出一大块地方,李瑜睡了,李峤就躺在稻草上跟老王闲聊。
路上得知,老王全名王长生,祖上是刽子手,到了老王这一辈他爹送他去学武,势必要将家族脱离刽子手这一行,老王也争气,跟着师傅在外头打拼闯出了点名头,回了郾城当衙役。
因为武功较高,很快做了头头,在十年前爆发的时疫中负责保护何大夫,从而认识了应庭光和凌愈。
李峤道:“何大夫是个怎样的人?”
老王回答:“是个好人,当时由俺保护何大夫,每天都忙到大半夜就没见他休息过,俺这辈子眼皮浅没见过多少能人,何大夫算一个。”
那这样的人怎么会背叛虞我行?
老王继续:“若说何大夫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比较迂腐,他这个人一根筋,好几次都得罪别人被打,所以凌愈才派俺去保护他。”
从老王的口中李峤心里对何麒子有了个形,此人励志悬壶济世,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医者,虽然在四医中排行第二,但跟其余几人完全不在一个路子。
四医之中,江南药仙百折英从不下山,蜀中毒瘤徐严胡作非为,东海菩提枯林禅师生死不明,唯一一个入世的便是西北圣手,何麒子一出师便四处行医,踏遍大江南北,医术跟名声都极好。
这样的人会给虞我行办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赶车的人是个中年男子,听他们谈到何麒子,突然插了一句。
“等会儿进了湘陵镇你们千万别提起他,如今他跟凌愈二人都是提不得的。”
李峤问到:“为什么?”
那人却闭口不谈此事,只道:“湘陵镇与世隔绝,很少有外人进去。若有人问你们为何而来,只说是周边游人便好,其他的我也不能告诉你们,一个地方总有一个地方的禁忌。若非你给的钱太多了,我也不会提醒你。”
及至湘陵镇,已近黄昏。
没有官道通往这里,牛车只能沿小路进山,李峤坐在稻草上隐隐能看见山的最中央有一个特别小的镇子,呈竖“一”字,一条石板街从镇头通到镇尾。
路经梯田时有牧童吹笛,见到赶车人便挥手招呼:“彭叔回来啦,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
彭有财道:“美得你,你爹呢,他定好的银锁我给捎回来了,你家幺弟快满月了,让你爹来我家拿。”
牧童道:“爹去学堂送礼去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老王惊叹了一声,这个穷乡僻壤竟然有学堂?要知道就算在郾城,能去学堂的人都是家中殷实有底子,一般人哪有那么好的条件,见那牧童的衣服上有十多个补丁,的确是家中贫寒之人。
彭有财道:“以前有个好心人给盖的,镇里的人都知道读书是个好事,几乎每家的孩子都要送去读个一两年,老镇长说,不求人人都中状元,能识字算数便好。”
李峤心道:这基础教育倒普及的不错。
夜里李峤三人住在彭有财家,彭有财的家中只剩他娘,多年前彭有财的娘子因病去世后他就没有再续,现下跟他娘相依为命。
这是个很破旧的院子,但很干净,老妪见有客人来立马给他们收拾出个小房间,友善地请他们吃才采的菌子。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李峤找彭有财打听凌愈的消息,一二两银子时他的嘴巴还闭得死死的,硬是抗住了这波金钱攻击。最后嘭的一声,李峤拍出十两雪花银,道:“说不说!”
彭有财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被砸的头晕脑胀,道:“不,不用给我这么多钱,一两便够了,我,我只能告诉你一小点,其他我真的不能说。”
“好。”
彭有财晕乎乎地收下银子,这一两银子已经抵他家两个月的收入了,他谨慎地塞到怀中,关了房门,才道。
原来凌愈不是在湘陵镇的学堂上的学,当初何麒子在附近寻一株千年人参,他便跟着过来,十几岁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学识却远超当时在学堂任教的老夫子,一次辩论赢过老夫子后便做上了临时的夫子,在湘陵镇待了一年多,然后的事彭有财就闭紧了嘴,任凭李峤怎么撬都撬不出来。
“谢了。”
李峤回了房间,李瑜和老王异口同声道:“问出什么了吗?”
李峤转述了彭有财的话,道:“他还说凌愈曾经住在学堂后面,我们明天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指不定凌愈就藏在那里。
老王一心想给娘子报仇,夜里将刀擦得锃亮,李瑜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李峤则辗转反侧。他跟凌愈之间倒没有深仇大恨,之所以跟过来,还是想从凌愈这里入手调查虞我行。
他至今都猜不透虞我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背后的手也暂时没出现,与其让他记挂在心里,不如主动出击。
第二日,彭有财给他们指了路便跑去牧童家送长命锁。
元宵刚过没几天,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勤快的商户开门迎客,见他们是生面孔后警惕地交换眼神,暗暗盯着他们。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李峤心道:真是些不友好的本地人。
李峤拉过旁边人笑吟吟地问学堂在哪儿,那是个十多岁的姑娘,见李峤长得好看脸都红了。这种地方的姑娘胆子大性子野,倒也不避讳地给他们领路,末了还问了李峤的名字。
“鄙人无名无姓,你叫我绝世大侠就好。”
李瑜暗暗吐槽道:“不要脸。”
隔着老远李峤就看到了学堂,学堂不大,两进两出的院子,只比四周的屋子好一些。
一大堆人提着东西围在门前,一个十三四岁的蓝衣少女不好意思地收下这些蔬果肉食,她面容清秀,一头黑发部分用蓝色带子束起,部分披在身后,在这众多乡野之人中显得气质出众,一看便是腹中有墨的人。
领路的姑娘道:“那可是夫子家的女儿,性子好人也聪明,可以说是咱们镇上的一朵花,多少汉子把夫子的门槛都踏破了也娶不到她,若我能有她的一点好,我便开心极了。”
李峤道:“我见你也可爱,你二人各有各的好,为何妄自菲薄?”
那姑娘的脸越发红,娇叱道:“好你个破皮浪子竟敢调侃我,你!哼,叶姐姐还不美?真没眼见。学堂到了,我才不理你,走了!”
姑娘甩起她的长马尾,逃也似的离开。
李峤心道:他哪是没眼见,只是见过了真正的天人之姿,衬得周遭的花都暗淡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