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竹屋里点起灯再说!韩松子想着,身子已走出竹屋,他从石围里取出两只瓦婉来,趁着月光,把陶罐里的豆脂分置于两只碗里,然后放上灯芯,掏出怀里的火镰,点着火绒,很快两只油灯就燃起了来。
一只油灯被他放在屋外的竹桌上,另一只他端进第二间竹屋,两只油灯的灯芯被他拨弄之后,都发出明亮的光来。
竹屋前的柴火堆里还有些未熄灭的火头,他正准备取些松木枝叶,把它提前准备妥当。蔡壁轻轻推开竹门,走了出来,她揉两下眼睛,似乎还有些惺忪。看着忙碌的松子,她小声地问道:
“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准备什么柴火!这都快半夜的了?还点起这灯来,哎呀,对了,咱没有豆脂啊,你这灯是咋亮起来的?”
松子扭头看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蔡壁“哦”地一声,赶紧噤声,连忙弯下腰,帮着他收拾起柴火来。
准备好这些,松子就走进竹屋。
蔡壁随后跟了进来。
油灯的亮光下,松子抬头看看蔡壁,咦,他惊奇地发现,蔡壁换了衣服,是她以前常穿的襦裙,整个人也似乎干净地多了。
蔡壁看着松子的眼神,“扑哧”笑了。
“我趁着你们去湖边,自己骑着马,去河里洗了个澡,还把你的青袍洗干净了,你没在石围上看见我凉好的衣服?”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人去河里,还洗澡,如果有歹人怎么办呢?”
松子吃起惊来,严厉地批评蔡壁。蔡壁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头收了回去。
松子转而怜惜起来,这荒郊野外,也实在拖累了她!
“让你受苦了,再坚持一段时日,咱们的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的声音柔和多了,关切的眼神展露无余。
蔡壁听了这话,眼圈立时红了,她低垂着头,长叹口气:
“阿爸走了,我就先生一个亲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韩松子低头沉吟片刻,又抬头看看蔡壁,却不知道自己下面应该说些什么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灯下已然有些难过的蔡壁,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你答应的话,以后就跟着我吧,做我的妹子,如何?”
蔡壁听了松子这话,终于控制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一边哭着,她一边流泪点头,哭声都似乎大了许多。
韩松子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缓步走过去,轻轻拍拍蔡壁耸动的肩头,蔡壁放声哭着扑进松子的怀里,把头深深埋在松子的胸前,松子没有躲避的意思,他直挺挺地站着,在蔡壁的哭声里,也情不自禁地淌下泪来。
“以后,你就改姓韩吧,我们兄妹俩,对外也好相称。”
蔡壁点着头,泪水都把松子胸口的衣襟弄得湿了一大片,松子含泪笑了笑,带着轻松的口吻说道:
“看你,鼻涕都把我的衣服弄湿了,别再哭了!”
蔡壁破涕为笑,一把推开松子:
“明天我给你洗还不成?”
“吱”,竹门被人推开。
范豹走了进来,看着屋里的俩人,似乎都有些异状,忙不好意思地说着“失礼、失礼”,打算退出门去。
韩松子笑着让他进来,面色端起来,给他郑重地说道:
“这是我刚认下的妹子,从明天开始,她就叫韩壁了。”
说完,他转头,对着蔡壁说:
“叫豹哥,他是我同生共死的兄弟!”
“豹哥!请受小妹一拜!”
蔡壁说着,便要下跪,范豹忙高兴不迭地拉住她。
“好啊,这一转身的,蔡姑娘,不韩妹子,就多了两个哥了!看以后,谁敢欺负你啊!恭喜你们兄妹啊!”
范豹拱手向韩松子他们两个行个礼,三个人就在这竹屋里,站着聊起来,一时间,欢快便洋溢在小屋子的空间里。
韩松子看这气氛也闹得差不多了,便让韩壁回她的竹屋去休息,他和范豹还要合计一下后头的要紧事,韩壁欢跳着出了门去。
韩壁前脚出门,范豹就赶紧把门关上,带着疑惑,看着松子:
“你这是干什么?这大晚上的,认什么妹子啊?”
“这事情,咱们以后慢慢再说。不过,刚才这动静挺大的,鱼,会不会上钩呢?”
松子忙压低声音,紧盯着范豹。
“按你的安排,我策马绕着竹屋周围,慢慢溜了一圈,屋前没什么能遮挡住人和马匹的地方,屋后呢,除了那一片芦苇地,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范豹说完,觉得有点口渴,就出门去找水喝了。
松子身子未动,静静靠在竹床的草堆上,耐心、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很快,范豹喝完水,进了竹屋,关上门,他对着松子“嘘”了一声。
松子会意,轻轻点头。
范豹靠近他,用极细的声音说道:
“外面无风,我来时油灯还在亮着,可刚出去,它已灭了。”
韩松子立即用眼神示意范豹,别再说话,静观动静。
突然,他想起什么,径自走出门去,拿过竹桌上的油灯,用火石擦拭着石镰,很快就把油灯重新点亮了,而他随手就把用过的火绒,丢弃在桌旁的松叶堆里,松子端着油灯,往石围的方向走去,做出要解手的样子来。
身后,火绒线很快点燃起松叶,松叶倏地剧烈燃烧起来,把柴火堆也一起引燃了!
火光,立时大了起来。
松子在石围下解完手,回头上坡的一瞬,就看见亮灯的竹屋旁,疾掠过一个身影,其速度之快,让松子不由暗自大惊!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口里一声沉喝,身子已如自然条件般反射似的,向空中急纵,使出自己的轻功绝学“彩云飞步”,如一阵劲风,向那身影所在的屋后扑去!
屋内的范豹听到松子的警讯,手持青铜剑,急奔出竹屋。
松子身子刚到屋前,范豹已经照着松子剑指的方向疾追过去,在竹屋后,和一个蒙面、身着灰色夜行衣,手持两尺弯刀的健硕武者交起手来,来客出手极快,刀光剑影之间,他们已过了数十招。
韩松子拉住从房间里奔出来的韩壁,喝令她重回房间去。
他自己倚剑独立,暂且观战。
范豹使剑一贯力道沉稳,精于变化,但在来者的弯刀面前,竟然沾不得一丝便宜,逼得他很快就使出自己的生平绝学“范家七剑”,月色下,只见一团剑气笼罩着范豹,步步逼近这来者,来者见招拆招,身法依然未见轻乱,他似乎也在厮杀中,判断着范豹的破绽。
韩松子看着,心里为这俩人的武艺暗暗叫好!
不多时,俩人已混战近两百个回合,目前还看不出谁占上风。
范豹有些急了,险招也不断亮出来,对方却似轻风细雨,不断将他的力道卸去,有几次来者的弯刀刀法凌厉,颇有占据上风之势,松子看着,依然不着急,心里想,既然是个练家子,就让豹子长长剑法,也是好事。
忽然,松子看那来者突然身子往后一挫,让过范豹的青铜剑雨,复又使刀从范豹的剑气里斜砍进去,范豹措不及防,急忙挥刀去挡,顿时,刀剑相交,发出火花!眼看范豹身影已乱,来者随即施展出自己的刀法来,把范豹步步逼向屋前。
松子见那刀法自己似曾见过,心里暗叫声不好,随即从地上拾起一只竹棍,轻运内力,让那竹棍化作一团竹影,直向来者身侧袭去!
松子的速度之快,让来者措不及防,他急忙挥刀去挡这竹棍,立时将竹棍削断一截!不料却正中松子下怀,那剩余的竹棍突然从松子手里径自飞出,直刺向来者的章门穴!后力之雄健,让来者前所未见、再也无法阻挡,他惊呼一声,身子向右倾翻,而范豹的剑又疾风而至,把他的弯刀立时刺飞出去!
那来者也非池中物,身子接地瞬间,却使出双掌向下撑击,将自己身体向右外侧弹出两丈开外,顿时使自己脱离这险境!手上既无利器,他不敢再做停留,立即纵步,向后坡下的一匹高大的白马飞跃而去。
松子和范豹都没有料到这一着,随即先后纵身扑来,不过为时已晚,眼看那来者即将跃上马背,一个比他还要精瘦的身影突然和四五条精汉,从马背后纷纷现身,把他和这白马,团团围住!
此人,正是晏柯!
松子见状,心里大喜,随之朗声喝道:
“侠士,你已无处可逃,不如坐下一叙,如何?”
已跃上马背的蒙面来者,手无寸铁,欲凭这双掌和高马,从这七个墨家的顶尖高手中突围而出,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勒住白马,迟疑片刻,却似心有不甘。
范豹放剑入鞘,跨前一步,对来者拱手说道:
“你也是一流刀客,我们同为武人,各侍其主,我们也不会逼你,只请坐下一叙,若不嫌弃,就在这竹屋一谈,如何?”
其余几位墨侠,均行拱手之礼。
来者垂头默然,思忖片刻,摘去面罩,跃下马来,把缰绳递给晏柯:
“请善待它!”
晏柯接过缰绳,拴马去,几位墨侠跟着韩松子和范豹,簇拥着来者进入竹屋,其余几个在外面进行警戒。
范豹把外面竹桌上的油灯也拿了进来。
屋子里的光亮顿时不一样了,灯光也把来者的脸庞照得清清楚楚,他的脸型微长,黑须净面,目含精光,年龄约在三十岁上下,身着的灰色夜行衣,让他整个人显得颇有些神秘。
“你们别白费气力了,我们都是老江湖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倒是看门见山。
“可我知道,你们是墨侠,也知道你们在这里所谋何事。若三天之内你们不放我的话,这里就会被秦兵铲平!”
他说这话的口气已明显强硬起来,一边说,还一边挺起自己的胸膛来,俨然不把这屋内的人放在眼里了。
韩松子冷冷地看着他,平静地端详着他,来者看着松子的眼神,这双眼睛里透出的寒意,让他有点不自然的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韩松子的目光却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墨侠,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也没必要拿秦兵来吓唬我们。以你的身手,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可以断定你的门派,而且,我给你留个面子,不说出来,免得辱没了你师傅的清誉!”
来者听了这话,脸色掠过一丝不安,但随之掩饰过去,他故作自然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无门无派。”
韩松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依然冷漠的、很平静地说道:
“你记住我以下的话,我不会再重复一次:我给你半个时辰考虑,到时若还如此执迷不悟,和济困救民、匡扶正义的墨家为敌,我便只有代表墨家将你送回师门,让你的老师傅处置你。”
说罢,他连来者瞧都不瞧,只是叫范豹跟他出去走走。
范豹盯着来者,也是冷笑一声,就起身随松子出了竹屋。
离竹屋远了些,范豹便按捺不住地急问松子,如何知道这人的门派?
“我在秦地待了近三年,加入过秦兵和犬戎打过仗,也化名在江湖上混了一些时日,还做过小生意。对这些江湖门派,自然是知道一些。”
范豹连忙拱手,打趣地说:
“韩少侠的英雄事迹我早有耳闻,这几年,咱小范也不怵你,你是在秦地搞得风生水起,可我在方国也没闲着啊!”
“去你的,像谁要和你比功似的,我在秦地这几年,说句师傅听见必要责骂的话,那是在冒着风险搞点情报,吃的苦,能说上一条蔡家河。哪像你,出入庙堂,威风面,你呀,这点小肚鸡肠,哪像叱咤风云的范大司败!”
“哈哈哈···”范豹听着松子的话,笑得连腰都弓了下去。
“和你在一起就是舒服!你说啥我都喜欢听!和咱师傅呆在戎寨,他就是咱心里的一座灯塔。咱说话岂能这样随便,其他弟兄呢,觉得我就是个神,心里已经把咱给定位了,也就有了距离了。”
“所以啊,我觉得,咱们两个还是得义结金兰,咱们有这情分,也有这必要,对吧?”
范豹说着说着,又绕到他要和松子正式换帖结拜的事上来。
韩松子笑了笑,想了想,神情庄重起来,认真地对范豹说:
“等把这些宝贝送回戎寨,咱们让师傅做证,正式结拜如何?”
“嗯,到底比我大几个月,这主意不错,我听。”
范豹高兴地答应了。
“对了,说了半天,那个探子到底是那个门派的?他师傅又是谁?”
“哦,他的刀法应该是天水的神刀门独门绝技‘太平十步’,掌门人就叫马太平,今年已年过古稀。”
“那他就是在为自己的君王探宝护宝啊,他师傅岂能责怪于他?”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师傅为什么要创立‘神刀门’,就是要和秦王作对,具体来说,就是要和秦庄公作对!”
“这又是为何?”
“四十年前,庄公进击西戎,马太平就是他的前锋将军,曾为他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庄公许诺等他即了大位,就会给马氏一族封地,谁料到后来庄公继位,却让他在礼县做了个庶长,没有丝毫的分封之赏,马从此愤愤不平,不就便辞官回到天水,成立了这‘神刀门’。迄今已近三四十年。”
“神刀门的门规里,最要紧的一条,就是不能在秦地为官或者为官做事。犯此律者,不但逐出门派,还要在江湖里封杀他,一直到他销声匿迹。”
“这律条可算狠毒了。”
范豹叹口气,也算明白了韩松子对探子所言的来由。
“我观察了此人的足迹,和那第六个人的足印相符,足以证明,他就是那个来过竹屋进行查探的人。”
韩松子点点头,他下意识地看着远处湖边的方向,心里暗暗又筹划起来。
“你吩咐吧,一会儿进去了我如何配合你问他的话?”
范豹这话,饱含着对韩松子的佩服和喜爱,松子回头看看他:
“你只需目光不移、冷冷地看着他就行,此人功力在你之上,看样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既然他已表明自己是在为秦人做事,这就说明,秦人或许已经知道蔡庄的情况。我已经在心里筹划最坏的行动准备了。”
范豹听了,心里不由一惊,心里不但服了松子,还对巨子让韩松子负责这次运宝行动,更是钦服有加。
“咱巨子真是知人善任啊!”
他感叹地说道。
松子笑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晏柯走了过来。
月光下,映着他高瘦的身影,他右手轻抚着剑柄,脚步轻盈,神色冷峻。
他对松子轻轻拱手:
“少主。”
旁边的范豹随之做出严肃状,也连忙拱手:
“少主!从即刻起,你即为我等墨侠的尊主,按照墨规,直到你将兵符交还给巨子,这个称呼才会自然取消。”
韩松子当然晓得这规矩,忙笑着拱手还礼。
“我已将周围再次勘察过,没有其它动静,我把弟兄们的防卫线重新进行了布置,滑力子带着两个兄弟到了湖边,蔡丁和花子宣骑马在二百丈外巡逻,剩余的兄弟都在竹屋看着那探子。兄弟们都带着火号,有事即刻燃发,我们以便互援!”
晏柯回禀完,静等松子的吩咐。
“嗯,安排妥当!对了,明早的行动计划里,你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对晏柯的安排,松子很是满意。
“没有,我打算带着蔡丁去,他在秦地时间较长,地形要熟悉些。”
“蔡丁?哪个蔡丁?何方人氏?你把他详细情况说给我听听。”
松子听了一怔,这个好似听过的名字!
“蔡丁,就是蔡庄的蔡丁啊!石工组的,地动之前他回了趟丰水城,刚好避过了这场浩劫。这次我们出发时,刚好他回到戎寨,他找到巨子,要求参加这次行动。巨子还夸奖了他一番!”
“丰水城,他丰水城有什么亲戚?”
“这我没有细问。”
韩松子听了,想到这蔡庄还有人幸存,他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把晏柯所说,也默然记下了。
时间差不多了,他看看范、晏二人,示意他们随他进屋。
屋里,豆灯下,来者盘腿坐在屋角,三个墨侠手持宝剑,虎视眈眈地围着他,他倒也毫无惧色,闭眼憩息,
似乎把眼前的这些,全不在他意下。
韩松子让那几个兄弟出去值守,屋里就他们四个人了。
来者早已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松子。
韩松子令晏柯搬来一个竹凳,请来者坐下。
他略微惊异地看看松子,不知道这年轻墨者,所欲为何,坐在竹凳上,他向韩松子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松子笑了笑,开口说道:
“时辰不早了,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你,你是谁?我没听过墨家里有你这样年少的头领。”
“现在,不是你在问我,而是你应该回答我,你是谁,在为谁做事?今夜到此地,所为何事?”
“这话,我也只说一遍。”
说完,韩松子站起身来,神色除了严峻,还有凛然间露出的不屑。
身旁的范豹和晏柯,随之站起身来,一左一右,站在来者身旁。
来者额头慢慢渗出汗珠来,他低垂下头,想用手拭汗,范豹取出衣襟里的布巾,递给了他。
他看看范豹,想开口说些什么,范豹却扭过脸去,面目如常,冷若冰霜。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静之中。
韩松子突然冷笑一声,向竹门走去,临出门,对着似乎还在思忖着的来者,轻轻说了句:
“你这‘太平十步’,以后还得好好练习。不过,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时间了。”
说完,他推开竹门,踏步走出去。
“少侠留步!”
身后传来来者的呼声。
韩松子回身,复进入竹屋,不屑地盯着来者,脸上依然是冷笑。
“你得给我保证,不把这事抖出去,我才能如实说来。”
来者早没了刚才故作的矜持,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望着松子的眼神,满是惧色,话里已经带着明白无误的商量口气了。
韩松子点点头。
“看你的身手,你是马老先生的哪位高徒?”
松子坐在竹床边,直言不讳。
“我叫车阵子,是神刀门的,也是马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我到这里来,是受方国卿大夫伯鞠所命,查探蔡庄的宝物。”
“伯鞠,他怎会知道蔡庄有宝,蔡庄,又有什么宝贝?值得你们如此费心?”
“你,你们墨家,不也来了吗?这里的宝贝,你们,不都看见了吗?”
松子笑了笑,再开口问道:
“刚才你曾说,三天之内,若你不回信,秦兵将至,这是谁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这也是伯鞠说的。”
“你平常如何与伯鞠保持联系呢?”
“通过快马,他给了我几匹戎狄的军马,一天之内,就可以从丰水城跑到这里。”
“哦,那么,我今天葬人,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你和那姑娘出发时,我就看见了。”
“为何不在暗中动手?”
“你是墨侠,我也算是神刀门的人,不管是不是背叛师门,可我也是条汉子。怎会背后下手?”
“更何况,你在道上发功追马、尤其是飞踢那壮士一脚,让我知道你的功力应该在我之上,对于你这样的高手,我在秦地多年,见到的也不多,心里也不忍下手。”
韩松子笑了,这笑声之爽朗,让范豹和晏柯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这少主,这葫芦里又再卖着什么药来。
“你制作竹匣,埋掉那壮士,也让我心里很是钦佩。我们这号人,都是别人的棋子,和狗没什么两样,下场也都不会太好,你们墨侠,能善待死士,让我也无话可说。”
车阵子说着,眼里泛起光来。
韩松子吩咐晏柯,去给车壮士取点水来。
车阵子见了这般,心里更是感动。
“对了,车大侠,你可认识蔡二?你又可曾见到他被谁所杀?”
待他饮完水,韩松子又问。
“我不认识蔡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死的。我这几日,只杀了一个人!”
“谁?什么时候的事?”
韩松子和范、晏二人都不由一惊!
“哦,一个叫荆鱼子的人,今日午时左右,在我背后偷袭,被我飞刀所杀。死前,还在警告我,说什么,什么司马府不会放过我。”
“人呢?”
“还在坡底的芦苇丛中,我本来打算明日寻机去葬了他。”
韩松子看看范豹,他已然会意,立即出了门,不时,马蹄声响起,他带着一位兄弟一起去了芦苇从里。
武艺本不算弱的荆鱼子居然被车阵子杀死,这实在超出了韩松子的预料,事情陡然变得险峻起来,这让他有些防不胜防了。
“他,只有一个人?后面没有尾巴吗?”
“没有的,据他所说,自地动之后,他就来到蔡庄了,盯着你,也在跟踪着我。我也是大意,居然让他差点得手。他武功也不差,要不是我反应比他稍快些,情急之下使出‘掷刀技’,坐在你面前和你讲话的,就不会是我了!”
这俩人,不管谁把谁干掉,对我墨家都不是不什么好事情!松子想到这里,不由得怅然一笑。
事急矣······
默然地看着车阵子,韩松子心里突然想出来一个办法,他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几圈,于是,开口对他说道:
“事已至此,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你既然如此直白,我也不会有伤你之心。从现在起,请你和我们一起待上三天,这三天,不管我们干什么、去哪里,都请你相随,不过,要你收点委屈,你还得蒙着面。三天过后,我自会还你兵器,让你回去,你受伯鞠之命这些事,我自会烂到肚子里,你还是神刀门的车阵子,我也好对我的兄弟们有所交代。车兄,你意下如何?”
车阵子断没料到韩松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的脸色颇有些为难,但自己已身陷囹圄,又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默不作语,思忖片刻,长叹一气,之后的神色却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好吧!即使如此,这几日,就算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看看韩松子和晏柯,起身拱手道谢,却被韩松子连忙摁住双肩,复坐于竹凳之上。
“现在,你就是我们的朋友了!如你不嫌,就请在这竹屋暂歇几个时辰,今晚咱们是不打不相识,闹腾了这大半晚上,你也累了,早点歇息,我和兄弟们还有事相商。”
说完话,韩松子拱拱手,和晏柯走出竹屋。
车阵子看着韩松子的背影,百感交集,竟一时无语。
“晏柯,你速找地方,歇息一个时辰,之后,就得出发去探路了。”
等稍稍走远,松子立即嘱咐晏柯。
晏柯环顾四周,屋下有一堆未来得及收拾干净的竹叶,他走过去,把它拢起,堆在第二间竹屋外面的竹壁之上,自己抱着剑,躺下,准备歇息了。
竹桌上,空酒坛,碎鸡骨,还在摆着呢,这个蔡壁,懒,松子心里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不能再叫她蔡壁了。
竹桌下,还有一个小酒坛,这是韩壁从石围里拿出来,白天还没来得及喝的藏酒,松子附身拿出,把它打开,酒香扑鼻,味,虽比不上范豹带来的陈酒,但对付这孤寂的月夜,还是足够了。
他倒出一碗来,轻啜一口,身心的疲倦顿时被这酒给化去了一些。
估摸着也就一个多时辰后,天就亮了,这接下来的一日,对墨家,对巨子,对他韩松子,都是至关要紧的一天了。
只有这十个人,要运出这粗估也在两三千石的宝物,岂不是老虎吃天?
一人挑上两石,也得近千人啊······
韩松子想着,眉头不觉得都皱起来了,这酒,越喝,他的心里反而愈加沉重起来。
手,不由得抚摸起怀中的黑桃虎符,心里已然沉甸甸的了。
突然,浐河这个地名突然跳入他的脑海,韩松子灵机立时大动起来,他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酒,轻轻站起身来。
主意已然有了!
他轻挪脚步,向竹屋后面走去,生怕吵醒了墙边的晏柯,可正要拐到屋后,晏柯突然醒了,他攥着宝剑,悄无声息的来了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就看到了他的少主,忙跟了上去。
“还用看着车阵子吗?”
他极小心地问道。
回头看着晏柯,韩松子微微笑了起来:
“先把你头上的竹叶收拾干净!”
“哦!”
晏柯忙拍去头巾上还粘着的几片竹叶,咧开嘴笑了。
“不用了,神刀门的人,这点江湖道义还是会讲的。”
韩松子看着屋后那依稀可见的芦苇从里,似乎有几个人正走了出来。
“范豹他们应该忙完了,我们得赶紧合计一下天亮之后的大事。”
“少主让车阵子蒙面相随,此计甚好!我······”
“嘘”!韩松子示意他噤声。
韩松子带他离开竹屋,前去和范豹他们相会。
范豹和两个墨侠,看到了松子,也急忙奔了过来。
“把他掩埋在芦苇丛里的深处了,一时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嗯,从现在的情况看,司马府也已经介入,咱暂不管那伯鞠是什么来头,眼下,把咱的宝贝运出去,才是最要紧的大事!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起来。”
“谨遵少主示下!”
范、晏和其他两位墨侠沉声齐应。
韩松子看看已然露白的天空,轻声说道:
“范兄,请持我的虎符,和滑力子,即刻出发,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浐河,把那里所有的墨家兄弟和他们的家属甚至亲属都要秘密动员起来,有多少就动员多少,把其中有骡、马、驴的放在首选之列,没畜力的在里面选出能挑担子的男子,备好硬竹箩筐和水与干粮,于今天戌时人、马一起出发,按照晏柯查探好的路线,务必加快路程,争取明天凌晨赶到此地。”
“遵少主令!”
范豹沉声答道,神情庄严,双手接过兵符。
松子面向晏柯:
“请你和蔡丁照原计划,立即执行!记住,查探的路,要尽量避开人烟,还要能让挑担子的弟兄们顺畅通过。你们的担子可不轻!”
“遵少主令!”
晏柯朗声应道。
“花子宣善骑射,一人一骑,看住竹屋周围,保护好韩壁。其余众兄弟,带上马匹,随我埋伏在湖边,也就这些了!”
“遵少主令!”
面容俊俏,精干伶俐的花子宣和其他几个墨侠一同拱手,齐声允诺!
范豹和晏柯分头离去,花子宣骑马往远处巡查,其他兄弟都去牵马,做好去湖边的准备。
韩松子一人往竹屋走去。
韩壁早就起床了,她策马把水运回石围,添满了水缸。
推开竹门,车阵子也早就醒来了,他正在竹床上调息打坐。
见松子进门,他忙跳下床来,抬头看天已大亮,他忙取出怀里的面罩,戴在面上,把两眼同时遮住了。
“不必如此,车大侠,请把面罩取掉。”
松子声音里饱含着亲切。
“这怕不妥,咱们已然说好,我就得如此而为。少侠也莫让我为难。”
车阵子的语气里,似乎主意已定,不可更改了。
韩松子笑了笑,本想说这面罩用得早了些,可见他如此执拗,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了。
“那么,你且先忙着,早饭做好了,小妹自会叫你,我陪你一同用饭。”
“谢少侠!”
松子走出门,随手给他把门带上。
“先生,他们人呢?”
韩壁走过来,看松子一个人在屋前,张口就问。
“先生,你在唤谁呢?改口。”
韩松子沉下脸,眼睛望向湖边。
“哎呀,又忘了!你这妹子是做奴隶的命。哥哥,可别生气哟。”
松子长叹一口气,没有回应韩壁的话。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下意识地看看天空,刚放亮的空中,除了一片湛蓝,没有一丝秃鹫的影子,松子放下心里的疑虑,准备到湖边去看看。
可这次他不想再走着过去了,松子回头看着石围边拴着的两匹马,一白一黑,矫健雄伟,白马和黑鬃马一样,居然也是七尺以上的稀有戎马。
韩壁刚用新割来的稗子喂过它们,马匹的精神头都很足。黑鬃马早已熟悉这里的环境,也熟悉了韩松子,见松子走过来,便高扬起头,欢快地嘶鸣起来。而白马似乎还在适应这陌生的地方,低垂着头,马蹄不安地踩踏着。
韩松子脚踏马鞍,轻纵身体,跃上黑鬃马的马背。
“我煮着饭呢,吃了再去吧?哥哥!”
韩壁跑过来叫他。
“我去去就来,那边的兄弟们,也都饿着呢,我得过去看看。花子宣在外面保护着你呢,放心!”
说着话,马已纵出四五丈外了。
戎马就是快!跑到黑沙地也不过一刻。矿石杂乱,松子怕伤了马蹄,忙下马,牵着黑鬃马小心前行,穿行四五十丈后,松子已然能清楚地看见这一汪清可见底的湖水了,可他惊诧地发现,那五个早该到湖边守护着的墨侠,却一个都没有出现在眼前!
韩松子立刻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和脚下。
湖水边,不远处,一大串和黑鬃马蹄印差不多大小的马蹄印,杂乱无章地凸现在松子面前!更让他震惊的,是那把半插在沙泥地里的宝剑,那是墨侠常用的墨子剑,墨子剑!松子心里一痛,暗叫声“不好”!跃上马背,顺着马蹄印纵马向前!
迎面而来的沙石上面,有了明显的血迹和撕扯掉的青布衣,松子的心越发紧痛,马疾奔向前,前方,两三个横七竖卧于沙土之上、身体依稀还在不断抽搐的墨徒,进入他的视野,韩松子急勒缰绳,黑鬃马立时将马蹄深踏入沙石之间,身体骤停,顿时沙土激荡、飞尘直扬!而松子身形顺着惯性,从马背高高跃起,手握宝剑,向着稍远处,那一堆尚在混战中的马和人群,直冲了过去!
四个身着兽皮,披发纹身,面目青黑,身形高大剽悍、身手不凡的犬戎族人,手持尖刀,纵马把两个墨侠紧逼、围困在中央,这突然间被韩松子从空突袭,立马身形大乱,往后疾退几步,口里发出叽哩乌拉的喊叫,随之,又列成包围阵型,把韩松子和两个墨侠重新围了起来,并驱马绕着圈跑着,构成环形攻势,伺机出招。
两个墨侠已经身负重创,但还在负剑拼命力战!韩松子突然来援,也使他们士气大振!
但其中一人已经力不能持,口里不断溢出鲜血,身形步伐已显凌乱!松子不得不分出精力来保护他的安全,他左手护着这兄弟,右手挥剑猛攻,不断击退扑上来的戎敌。
四个戎人看暂时无机可乘,便紧盯着受了重伤的墨侠,纵马展开了车轮战,松子见形势危急,勃然大怒,随着一声呼啸!他已挥剑冲天而起,四个戎人见着有些发呆,纵马的速度一时慢了下来,韩松子随即在空中变招,一剑斜刺下来,立时洞穿一个戎人,戎人惨呼一声,从马背直坠,鲜血从胸前兽皮洞中狂喷而出!人立时往后跌到、毙命,其余三个见了,不禁大惊失色,勒马往后狂退数步!
韩松子不等他们再往后退,已再次从空中跃起,向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最为强壮的戎人,执剑猛刺过来,此人吓得脸色煞白,只知道急勒坐骑,往后疾退,那还想起手中还有一把能杀人的尖刀!他一后退,其余两个戎人,立时策马转身,向山坡下慌不择路地狂奔而去!
那人见了后方已然无人,已是魂飞魄散,可这当口,他想转身奔逃却已经来不及了,韩松子的‘追风剑法’已在空中施展!这次速度,比上次来袭更为迅猛,这戎人,眼睁睁,瞅着这飞剑直刺入自己的咽喉,随之,鲜血如线、绝命嚎叫,是他死前最后所看到和听到的。
这仗,胜负已然决出。
韩松子也没有再追,他倚剑独立,直到两团烟雾消失在山间,才奔回那两个墨侠身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给他们紧急疗伤。
待他们稍微好转一些,他又策马疾驰,赶到其余的三个墨侠所躺之地,可他们三个已浑身是血、伤重而亡。其惨像,更让他目不忍睹、立时落泪!他们本来尚有气息,可身上无处不在的啄撕之痕,足见其死前所受之痛和这凶手的阴鸷歹毒!
韩松子仰望苍天、泪流满面,只盼看到那吃人的秃鹫,将它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他得守护着这些英灵,不让他们再受秃鹫之害!想了想,他附身从一墨侠衣襟里摸出一个火号来,对着竹屋的方向,引燃了它,火号飞出箭筒,炸响在半空中。
很快,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花子宣和一位身着灰色行装的人骑马疾驰而来。
那身着灰色夜行衣的人,正是车阵子。他没带面罩,看着眼前的惨状,神色凄然。而花子宣已然痛哭失声!
松子强压心痛,给车阵子拱手:
“我墨侠突遭犬戎野人袭击,我,来迟了······”
“少侠若不是受我所累,三位壮士也不会惨遭暗算!这是我的罪过啊!”
车阵子声音颤栗、悔恨之意溢于言表。
“西戎强贼一贯神出鬼没,手段恶毒残暴,尤其竟用人肉豢养的这些恶禽发动攻击,更是让人防不胜防!这些鬼戎畜生,我也是见一个就想杀一个!”
“前几日,我已然发现并杀死了一只秃鹫,心里也在提防戎贼,可没料到他们利用我们力量分散之际,选择这里下手。这绝非车大侠之过!实恨那强野犬贼,背后施袭,我墨家从此与他不共戴天!”
韩松子看着戎人逃离的西北方向,咬牙说出这话来,此刻,他的眼里除了因缺乏睡眠而布满的血丝,尽是满满的仇恨了!
“对了,竹屋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吧?”他问花子宣。
“车大侠听到少主传来的火号警讯后,自己要随我前来帮忙!”
“韩姑娘也要前来,可被我们两人给劝住了,让她抓紧时间做饭,她才勉强同意。”
花子宣一边拭着泪,一边对松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