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有电话找。”琳琳老师在走廊小声叫着程乾。
课期间,谁会打电话给我?拿起话筒,是苏梅的声音,有些急促:“程老师,小远爷爷的身体一直有点儿不好,刚医院来电话让我赶紧过去一趟。今天是星期五,高远可能会回家,但我可能回不去,麻烦你照顾一下高远。”
接到电话,程乾立刻想起来,自己19岁那年爷爷病危,爸爸妈妈没有告诉自己,最后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虽然,不是亲孙子,但爷爷对自己非常好,而且自己也很喜欢跟爷爷在一起。小时候,爷爷带着他玩,带他认字、爬山,给他零花钱,后来奶奶离开了,家里人本想把爷爷接到惠城住,但爷爷喜欢待在乡下,待在奶奶生前常在的地方。
这时,爷爷的病情已经恶化。
程乾当然希望高远能见爷爷最后一面,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总不能跟苏梅和高建国说,爷爷快不行了吧。
程乾立刻做了个决定,他让琳琳老师照顾高远,自己立刻去火车站坐车去爷爷家。
爷爷家离惠城一百多公里。坐着大巴,程乾很仔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一条隧道、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时隐时现的河流,他永远都忘不掉这些。
他一直埋怨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让自己见爷爷最后一面,听说爷爷走之前,一直在念叨自己的名字。从此,每次去给爷爷坟,程乾总要陪爷爷说很多话,怕爷爷走了,就不记得他了。
想着想着,程乾已然满脸是泪。透过重症监护病房门的小玻璃,程乾看见爸爸妈妈正坐在里面握着爷爷的手。爷爷的鼻子插着氧气管,手打着吊瓶。
爷爷似乎在跟爸爸费力地说着什么。爸爸凑过去,耳朵贴在爷爷嘴边,不停地点头。
妈妈起身,朝门边走来,想必是要找护士。
程乾立刻转身躲到相反的拐角处。妈妈出来,在医护办公室门囗跟护士沟通了一会儿,然后跟着
护士下了楼。
爸爸接了个电话,也走出了病房。
程乾溜进病房。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十分浓,但程乾闻得到爷爷的味道,这味道无论过多久他都记得很清楚。
爷爷已经瘦得不行,躺在那儿特别可怜。郝回归站在床边,看着爷爷,好像一下回到童年。他不禁伸出手去摸爷爷的脸,然后又摸摸爷爷的耳垂。
程乾小时候最喜欢摸的就是爷爷的耳垂,又厚又大。爷爷老说自己是弥勒佛,大耳垂能保佑小孙子平平安安。
而此时,弥勒佛的耳垂已瘪了、小了、干枯了,一如爷爷的脸。
爷爷好像醒了,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病床前有个人,很费劲儿地张开嘴,小声问道:“你是谁?”
程乾紧紧握住爷爷的手,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他身子前倾,贴在爷爷的耳边,轻轻地说:“爷爷,我是小远,我是小远。”
爷爷拼命地抬了抬眼睛,脸浮现一丝笑意:“小远啊,小远你来了啊,爷爷好想你,长这么大了啊。”
程乾紧紧握住爷爷的手,把头埋在爷爷的被子,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拼命吸了几囗被子的味道。
“大远啊,不要哭,你一定要好好的,爷爷是弥勒佛,不管在哪里,都会看着你的啊。”爷爷很使劲儿地说完这句话,感觉松了一囗气。突然,心电图开始变快,病房急救铃响了起来。程乾握着爷爷的手,舍不得放开。他知道,一旦放开,就永远见不到爷爷了,可他又不得不放开。
程乾噶着泪花,后退两步,在病床前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一个为19岁没有送别爷爷的高远。
一个为今天没有到场的高远。
一个为自己。
起身,程乾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走出病房,
远远地坐在走廊另一头的椅子。苏梅和护士跑回来。
医护人员推着仪器冲进病房。
程乾仿佛还能听见爷爷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心电图的频率慢慢变慢,变慢,变慢,终于成了一声长长的“嘀”,那“嘀”声好长好长,好久好久。
程乾坐在病●app下载地址xbzs●房外远远的长椅。
苏梅坐在爷爷病床旁的凳子。
苏梅根本就没有想到老爷子会这么快离开,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她把老爷子的手缓缓放在床边,帮他整理着头发和衣服,然后深深地呼吸,站了起来,告诉医生和护士可以开始处理后事了。
苏梅拨通高建国的电话:“建国,快回来吧,咱爸……”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苏梅一直忙前忙后。
程乾在角落里看到了很多亲戚,看到了很多家人的同事。
苏梅很自然地问好、鞠躬、拥抱,感谢每一位来医院的人。
程乾远远看着,觉得心疼。
四五个小时过去了,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也走了。
苏梅走到病房外的长椅边,慢慢弯下身子,低着头,靠了去。全身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也像是被抽走了一根筋骨。
低着头的苏梅看见一双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准备继续谢谢来人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高建国。
“爸他……”
“老高,你要挺住啊!”
程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以前还责怪爸爸妈妈没有告诉自己爷爷病危,却未曾想过,自己失去的是爷爷,而爸爸失去的却是父亲,虽然是养父,但却是他人生中,对他最重要的人。
高建国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的一切,他扭头看着空空的病床。
“苏梅,咱爸呢!?”高建国哽咽着。
“老高……”
“苏梅!我在问你。爸呢?!”高建国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老高……咱爸没了……”苏梅也哽咽着。
一个男人,一个坚强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就像滔滔江水一样,突然大哭起来。
此时站在苏梅面前的,那个能够撑起整个家的,高大的男人,瞬间像个无助的小男孩一样,失落、孤独、难过,对苏梅和高远而言,高建国是家里的天,而对于高建国而言,父亲就是家里的天,天塌了,瞬间压垮了那个人民的法官、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