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上茶。”
小桃应声便走了出去,只剩下镇国公徐泰,其子徐寿还有江安三人坐在厅中,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江小友今天在城东说的,那瓜娃子都给我老徐说了,这一次的北方寒灾,江小友当真有办法来救了这十万灾民?”
徐泰慌忙问道,大灾当前,什么都没有救灾更为重要。
啪,江安把写好的《大灾来临,我们该怎么做》拍到了二人之间的桌子上,眼神示意徐泰打开看看,没有丝毫作答的意思。
废话,这救灾指南上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丝毫没接触过救灾工作的人也能按照这本册子井井有条地施行,不可谓是不易懂,江安觉得自己不用过多解释,毕竟此人还是当朝大将军,镇国公。
虽然吧,他想出了强抢商人粮食的馊主意…
徐泰似乎明白这册子里所包含的内容,双手颤抖的捧起来这本名字古怪的册子,眨眼便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只见此册子将整个救灾活动分成了活民,防疫,威慑三个部分,每部分又分出几十个条目,方式方法清晰,目的明确,虽然没有科举时候进士郎们的策论辞藻华美,所言却字字珠玑,直指救灾这个核心任务。
比如活民部分,便包括赈粮,以工代赈,错时播种,地方配合等诸多方面,赈粮一论,又包含赋税换粮,盐铁自邻国换粮,发动群众募捐,畜牧养殖,皇室应尽的义务;以工代赈则言明可以在北方三府或者是其他州府开展大型工程,征调灾民,发放粮食或者银钱,以此活民;错时播种,即朝廷向北方灾民发放某些蔬菜种子,待春寒褪去,就算没了时节种庄稼,也可以通过种短季蔬菜来充分利用土地,挽回一定损失;畜牧养殖,顾名思义就是养家禽家畜来营收;皇室应尽的义务,皇帝亲临灾民现场慰问,与民同受苦难。
防疫部分,则包含灾民聚集区的划区分布,隔离区的设立,卫生管理要求,消毒措施和尸体的处理。江安在册子中写道,必须要把灾民聚集区划区管理,生活区,用餐区,茅房界限清晰,同时各户灾民之间也要留有距离;隔离区的设立,提到专门设立隔离区域,一但发现病患,将其和同他接触过的人同其他健康人群隔离,同时,病患和接触者也要隔离;卫生管理要求则包含了诸如不能随地大小便,否则没收器具之类的措施;消毒措施则指明要多洒白石灰,毕竟这年头便宜又好用的消毒用品就是白石灰了;同时不论何种原因死亡的尸体,皆虚统一火化填埋。
威慑部分,则包含了安抚,镇压,用间等方面,一方面可皇帝亲自或者派官员前来疏导灾民的情绪,同时在前文划区管理的基础上每区皆安置兵卒,防止民乱,另一方面可在每区中投入细作,监听灾民中舆论动向,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阴谋和煽动扼杀于摇篮之中。
徐泰看着手中这本完全可以当作所有大灾救灾模版的册子,直感觉重若千斤,这上边写的不是一个个文字,而是一条又一条人命啊,要是这一本册子早点出现,这百年来,我武国子民可以少死多少啊,本来以为是没办法救才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们逝去,原来是有办法的只是我们没有想到,那些人都白死啦啊,都白死啦。
徐泰想到此处虎目微红,转瞬豆大的泪珠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牙齿咬的死死的,额头上的青筋,怒张欲裂。
徐泰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问道:“江小友,有如此良策,为何不早早拿出来?你可知十年前那场大旱,我关中死了多少人啊,我好恨啊,我好恨。”
徐泰哭的不能自已,双手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小册子,大有一幅谁敢来抢就跟谁拼死的样子。
“老公爷说哪里话,十年前学生才七岁,怎能那时便有此法呢?”
江安看着悲痛不已的徐泰,直感觉胸口压抑到无法呼吸,一想到自己最初压根就没有献出此册而选择冷眼旁观,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自己这干的还是人事儿吗?
人往往如此,本来我行我素,觉得自己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几近人生奥义,便十分满足,看什么都是错的,认为唯有自己对待人生,对待世界的态度和思想是正确的。
而当这些人见识到真正的大善之人,至纯之人,才会明白自己是多么愚昧,多么浅薄,多么让人讨厌。
对比产生的差异,最是能让人动容。
徐泰啪一下直接给了自己一嘴巴,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江小友定是有拳拳爱国之心,才会一遭灾难就拿出这无上之法,人家那时还是个小孩儿,怎么会如此无良,自己这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啊。
“江小友莫怪,我这是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先给自己一嘴巴给江小友赔礼,若是江小友不满意,尽管上来打,我老徐躲一下就是个娘们。”
江安微汗,你说让我打我就敢打?自愿被打也不行,怕不怕被事后敲闷棍不是问题,主要是我江某人正直善良,尊老爱幼。
小桃恰好端着刚刚泡好的热茶来了,化解了江安的尴尬,江安心念道,果然还是我的小桃小亲亲对我最好啦,明天就多逗她一次。
小桃也很好奇,这怎么泡一壶热茶的功夫,国公爷就又哭又笑的,脸上的红印子该不会是少爷打的吧?怎的少爷打了国公爷国公爷还美滋滋的,看着少爷双眼放光?
什么?国公爷自己打自己?小桃从未考虑过,这世上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啊,你且看国公爷脸上那红印子肿的老高,分明是使足了力气啊,不不不,不可能是国公爷自己打的,只有傻子才会这么使劲儿的抽自己耳刮子。
此时,这位傻子正笑呵呵地接过小桃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也不嫌刚出的茶水烫口,一副豪迈不羁的样子,就好似刚才哭的稀里哗啦的不是他。
江安结果茶盏也是嘬了一口,才感觉热腾腾的,浑身舒坦。
轮到小公爷徐寿了。
徐寿早已经急不可耐,下午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上还挨了一顿打,早已经口干舌燥,慌忙伸出手欲接过小桃递过来的茶盏,谁知小桃半路却忽然收了回去,徐寿落了个空,双手还呈接东西的形状,定在半空中。
“哼,坏人不给喝茶。”
我丢啊,任谁碰到这么大的事儿也要怀疑一番好不好?我给你说我要灭了楚国你怀不怀疑?我给你说我跟巴国公主有一腿你怀不怀疑?我怎么就怀疑了一下江小哥还被歧视了呢。
哎,我好难,我想回家,回妈妈的怀抱。
“小桃,小公爷也是一片为民之心啊,不得无礼。”
江安看着徐寿吃瘪,喜闻乐见,小爷国士无双,丫的竟敢质疑小爷。不过看到小公爷的老子正坐在自己对面,还是得给老公爷面子。
“哼,混账玩意儿还知道喝茶?还好江小友不跟你一般见识,拿出了这救灾之法,假若因为你冒犯了江小友让这救灾之法有什么闪失,我老徐非把你的腿给打断不可。”
诶?继张伯之后,非亲父子第二对上线了?怎么对自家儿子都这么下得去手。
小桃还是听少爷的话,把茶水递给了徐寿,徐寿慌忙道谢,然后咕咚咕咚仰天饮尽,把茶杯重新递给小桃,弱弱的说不解渴再来一杯,惹来小桃一阵鄙视,还小公爷呢,怎么跟没喝过水似的。
“江小友,我听着混账玩意儿说你还有这可以让商贾之家自己主动捐出粮食的办法?”
徐泰搓了搓手,眼神中冒着精光。
“嗯,有。”
“咝~真有?这商人一向只知敛财,视财如命,怎么能从这铁公鸡身上拔下毛来。”
“那学生敢问公爷,您说这商人之家最重视的是什么呀?”
“商人逐利,自然是利啦。”
“非也非也,学生给公爷举个例子,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公爷莫要当真,假如公爷现在有一位刚出生的小儿子想要取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恰好有一位得道高僧路过,说你这位小儿子五行缺木,那么,然后公爷会怎么取这个名字啊?”
江安端起茶水,慢慢喝着,等待着徐氏父子二人思考。
“嗨,这还不简单,当然是缺啥补啥,既然五行缺木,那这名字里断然是不能少了木字的。”
“对,小桃真聪明呀。”
小桃听着少爷的夸赞,骄傲的挺了挺已有规模的胸脯,扬着自己的小脑袋。
徐氏父子二人眼中似有明悟,忽然,徐泰一拍大腿,眼神灼灼的看着江安说道:“名,商人最重名,他们最为追求的,是社会地位,是被人尊重。”
哎呦,奇了,江安一度以为完成抢答的会是徐寿,而徐泰大将军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甚至需要场外求助还不一定能行。结果反倒是徐泰先说出了江安心目中的答案。
“然也,公爷果然大智慧。其实不难发现这个现象,历数这天京城中的商人巨贾之家的子女,公爷自可去瞧瞧这商贾之家的后代是继续从事家族产业经商的居多,还是读书科举,应试入仕的居多?学生虽少有踏足天京城,却也不难猜到,怕是其中读书科举的占了绝大多数吧。”
“是嘞,是嘞,江小友说的不错,这商人巨贾的后代,读书的占了绝大多数。”
徐泰作为军方一号人物,消息来源何其之广,这三教九流之人谁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便是寥寥数次踏入天京城的江安,不也被分分钟找上门。
可是这名对商人最为重要与让商人主动捐粮有何什么必然联系吗?徐泰摸不到头脑,遂发问道:“便是如此,怎能让其主动捐粮啊?”
“公爷莫急,且细听我下面要说的话。假如,朝廷要在城北立一块碑来镌刻这捐粮商人的名字呢?假如,会出一本书专门来介绍商人的善行呢?假如,陛下会赐玉牌墨宝给捐粮最多的商人呢?”
嗡,徐泰耳边瞬间安静了,这…不难想到,届时商人定会争先恐后地捐粮,以求自家的名字可以出现在善碑上,在书籍里,提升自家的名望,籍此来拔高社会地位,若是能得到陛下的玉牌和墨宝,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会扬名天下的啊,那些视名望如命的商人怎能不把家底疯狂往外掏,然后这粮食,十万石啊不几十万甚至肯能过百万的粮食不就来了。
徐泰只想哈哈大笑,这江小友当真是文曲星下凡啊,这脑子,真他娘的好使。
“江小友,这等良策,是你想出来的吗?”
如今的江安,在徐泰眼中,发着光。
“对啊,很难吗?在城东分包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想出来了。”
徐寿羡慕的双眼通红,你瞧瞧,你看看,无形装那啥,最为致命,这种级别的装那啥,自己以后也一定要来一次。
“哈哈,好好好,好一个一不小心,江小友真是聪明啊,脑瓜子好使,这十万灾民,有救啦,哈哈哈哈哈,有救啦。”
徐泰笑着笑着就又哭了起来,徐寿的青眼眶也泛了红,连日来眼看着这十万灾民不断在天京聚集,却束手无策的愤懑一扫而空,心中只剩下庆幸,庆幸有次救灾之法,庆幸徐寿可以误打误撞认识了江安,庆幸这世间,有江安这般之人。
终究,老天爷还是给我苦难的武国百姓留了生机呀。
“江小友,我老徐今晚就把这个册子呈给陛下,只是江小友以后可莫要再去给灾民分包子了,天京城的包子全买下来也不够这十万人分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小友需谨记。”徐泰目光深沉的看了江安一眼,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说完还拍了拍江安的肩膀,眼中的爱护之意呼之欲出。
江安心头巨震,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以穿越者的姿态俯视众生,今日方才结结实实被上了一课,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了,前面还在册子里写道要威慑,这不均不就是暴乱者发动民变最容易利用的地方吗?哎,还是考虑的不够周全,这镇国公徐泰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种鲁莽不智的样子啊,当真是大智若愚。
又看到徐泰眼中的爱护之意,江安心头一暖,这徐泰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而不是警告啊。
公爷,讲究。
之后徐泰父子二人就其他如防疫为什么要划区,隔离,洒白石灰,威慑为什么要这么严谨等诸多条目细细询问了江安,得知了答案之后就告罪离开了,说来日一定再来拜访。
是夜,当朝大将军徐泰嚎声震天,横冲直撞地干翻无数人,朝刚服了安神药物睡下的皇帝冒死递上了一封折子。
是夜,六部尚书和当朝大学士全部急召进宫。
是夜,江安躺在自己的床上,昏昏欲睡,心中盘桓着一个念头。
灾民君,一定要好好活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