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出来目前伊恩心情很好。

他们同乘一匹马，两礼拜前从囚沼出发，翻越龙脊山脉的尽头，途中尽可能避开一切人烟，既为隐蔽行踪，又为躲避尘嚣。伊恩生怕她会抑制不住对过去生活的向往，因而做出愚蠢的事情。不过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不管她再怎么想家，也绝不会做出背叛主人的事情，毕竟她很清楚“魔鬼降世”至少有什么样的能耐。自从离开了老乳娘和父母的怀抱，雪莉·罗斯诺就是一个大人了，她理应做出明智的抉择。

她依偎在窄狭的后背上。这个男人好像她两个哥哥的结合体，他瘦弱的身板更像二哥，但他对待她的方式却更像大哥。什么样的人会不求回报地悉心照料一个陌生人啊？而他对她的要求就仅仅是乖乖听话而已。为了自己好，她有什么理由不遵从他的意愿呢？

“王都肯定已经默认为我死了，而母亲已经接收到了儿子牺牲了的消息罢。她会不会因我死亡的消息而整天沉浸在悲伤之中？要不要探望一下她？要不要让她知道我仍健在？”

她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合适，因此只是紧紧抱住他，希望自己的体温能温暖他那颗失落的心灵。“你想家了吗？”

“一直都很思念。”

“可……”

“我是个大人，懂得分寸，不像你。我不是要你别说话么，你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在别人面前我肯定会装作哑巴的，但在你面前有什么必要。”雪莉觉得好累，她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长途跋涉过。“我们到某个村庄里歇息歇息吧，我已经很久没睡在舒适的床上了。”

“雪莉呀，难道你感觉不到这里是多么的贫穷落后吗？我跟你说，大森林里的人民都是睡在草席子上的，偶尔那么几个家里有床的都是时髦人物。”

“这里明明那么多树，为什么没有人肯造一张床，难道他们都很笨拙吗？”

“即便皈依了救赎教，大森林的传统也深深烙印在他们的骨子里。在拜树教的教义中，万物皆有灵性，树木尤其是高贵的存在，如果不是非常需要的话，没有人愿意去砍伐它们的。就算是在大森林之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一样有宽敞舒适的大床可以睡吗？吃点苦头吧，大小姐，对你不会尽是坏处的。”

“可我真的好累好累。”

“那你是不怕师傅生气喽？他特地叮嘱我们要尽量隐藏行踪。”

她皱着眉头。

“你得明白，我是真心想让我的小雪莉好好睡上一觉，”伊恩的神色和言语中洋溢着真诚，“但是不行啊，师傅绝不会容许任何差错。”

“我就要去。”雪莉的泪水夺眶而出，扭着身体发小脾气，忽然又变得像个小孩子了。

伊恩严厉的目光使她忽然意识到尽管他是她的好朋友，可却不是另一个老乳娘，因此她立刻找回了理性。

“我记起了一个故事。”伊恩说。

“什么？”

“不是什么好故事，你想听吗？”

“说说吧。”

“相传在一个非常严重的饥荒年，大家都饿得皮包骨头，甚至有些位高权重的贵族和祭司都被活活饿死了，但漫漫树海之中，有一对夫妇却吃得大腹便便，你猜是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据说他们会把来来往往逃荒的人叫进家中，假装要招待他们，然后……咔嚓！”

雪莉被吓了一大跳。

“夫妻俩就像屠戮猪仔一样宰了他们，因此就可以享用美味的肉饼了。”

雪莉惊恐地说：“别说了，别说了。”

“雪莉，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我们就找个地儿休息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不，我们离村庄远远的。”

“你刚才不是特别想去吗？”

“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嗯，”伊恩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这才是我的乖雪莉。”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也或许那是真实发生的。“树海里真的有魔鬼吗？夜里我看见一个长发女人，她越是接近，我便越是觉得力气丧失。当时我简直怕得要死，想要叫醒你，但害怕这样会激怒她，反而加速自己的死亡。”

“那你现在怎么还好好的？而且你今早看起来很有精神。”

“看来我的确是做了一个梦。”

“说不定是森林宁芙呢。果真如此的话，那她一定是来安慰你的，因为她们是心灵纯洁的生灵。”

“你这次带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师傅究竟给我安排了什么任务？我连监狱里的事都还没搞明白呢。”

“雪莉啊，其实我对你有个不情之请，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伊恩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你对独角兽了解多少？”

“老乳娘跟我讲，它们虽然形如白马，但头顶有一螺旋犄角，因此很是致命。”

“它确实野性十足，但无论什么样的生物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事物后，都会变得温顺。”

“它喜欢什么？”

“独角兽天生对纯洁的人有特殊的喜好，尤其容易被少女所诱惑，捕捉独角兽最保险的办法便是让一名年轻的处女去分散它的注意力。”

雪莉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想要我舍身求法吗？”

“我的好雪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非常难以接受，但这却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独角兽绝对不会在一位安静的小姐面前显露丝毫残暴。”

“不，我做不到，我可不敢独自面对一只野兽，最起码你要跟我一起。”

“傻瓜，我既不是处女，也不是处男，什么样的独角兽在见到一个臭男人后不会变得残暴起来？”

“不行。”

“从前你家里养过牲口吗？”

“有牧羊人给父亲放羊。”

“你喜欢羊吗？”

“我可喜欢小羊了，有年冬天，同一日一连有十几只小羊羔出生呢。”

“它们可爱吗？”

“当然啦，可是后来父亲吩咐下人宰掉了很多不是很健康的小羊，我为此哭了一整天。”

“雪莉还真是喜欢小动物呢。为什么不把独角兽当做是小羊羔呢？我可以向你保证，独角兽在你面前一定比小羊羔还要温顺。”

“可独角兽就是独角兽，我怎能把它当成小羊羔！”

“是啊，确实不能。抱歉，雪莉，我曾保证过要好好照顾你，可现在却想让你以身犯险，都是我的不对，我保证不会再提出让你如此为难的要求了。”

我真是自私，雪莉心想，伊恩这么为我着想，我却连点忙都不肯帮他。尽管雪莉非常想要帮助伊恩，可恐惧还是迫使她说：“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我在与独角兽的对抗中死去……”

“不，我不希望你死。”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一定不能逃走，否则师傅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甚至迁怒于你的家人。你知道被他抓住的人是什么下场。”

“你不能死，我自己一个人根本就回不去。一定还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一定。”

“好吧，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