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不知为何，今夜出奇的安静。

以往不时从土里探出头来的虫儿不再鸣叫。

小飞虫也不见了踪影，没有了它们扑动翅膀的声响。

这里几乎没有风，连空气都好像静止着，每一个生物的呼吸都特别用力。

静默的大河缓缓流淌，陡峭山崖间的溪水倒是川流不息、激动地奔向大地！

在这个只有黑夜的世界里，人们用圣殿里的“长明火”计算着时间和自己短暂的一生。

“长明火”燃烧在一个巨大的火盆里，“火盆”存在于一个更加巨大的建筑里，那个建筑就是“圣殿”。

没有人知道圣殿是谁建造的，那个尺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能够掌握的范围。

圣殿好像是给巨人居住的房屋，或者是某个神明降临时可能会使用的临时居所。

但是，“神明”似乎从来没有光临过这里。随着科学的昌明，大家也越来越赞同帝国科学院狄伟思教授关于“圣殿”的解释——曾经有一个巨人种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小了，所以，他们离开了，留下了圣殿、圣火还有《圣典》。

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认同了这种“科学”的说法，但每天最后一个时间在“圣殿”祭祀“神”的传统却一直没有改变。

皇帝陛下说，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仍然相信自己是“神”在人间的代表。

从圣殿的最高处向火盆看去，“圣火”好像燃烧在一个无垠“盆地”的中央。盆壁上有着深刻的凹痕，就像山体上的梯田。当那暗黄色的胶状燃料被耗尽一层后，就会看到一层新的“梯田”，这代表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这一层层的“梯田”被人们形象地称作“年轮”。

古代的帝国科学家们认为“年轮”的计时方式太漫长，所以又将“一年”时间平均分割成了100天，并且制作了“滴钟”来标记时间。

“滴钟”是一个非常精密的器械。原始的那种有着无数个相互咬合的齿轮组成，为了准确地在一天内用完全相同的时间滴完10滴水。

后来，随着电子和自动计算机技术的突飞猛进，已经有了更加精确的“滴钟”，而且显示方式也改成了数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渐渐发现“一年”的时间越来越短。最近一次，“滴钟”才走了99天，“年轮”就已经出现了。

不过，前不久狄伟思教授完成了他此生最伟大的科学成就——“万有理”。据说，这一理论可以解释世界上的一切，还能更加简单地描述和呈现“时间”。

他说，“万有理”将会很好地“校准”时间。

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人类已经存在于这个世上多久了，这个文明又是何时具有了智慧。只能从火盆的“年轮”确定，“圣火”点燃至今已经过去了920年。

大家认为“圣火”燃尽的那天也就是这个世界的末日，因为“圣火”给这个世界提供了最亮的光和足够的热，这是人类技术目前还无法做到的。

根据帝国科学院最新的测量和计算，他们预计“圣火”还可以持续燃烧300年左右。

1、

火纪元920年，第11天，第1时。

每天的这个时间，皇帝陛下都会在圣殿里召开“治国会议”。

帝国行政院的所有高级官员、帝国军事院的所有将军、帝国科学院的所有科学家都会出席，他们将共同制定这一天的“施政纲要”。

皇帝陛下已经活了98天，身体依然很硬朗。随着医疗条件的不断提高，大家都猜测他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活过一年的人。

这次的会议实际上比以前提前了一些时间召开，因为那个从来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星空出现了变化——群星中出现了一个洞，一个黑洞！

“老师，我认为那个洞是这个世界的原力，它具有无穷大的质量，才会让星星高挂在空中没有掉下来！”一个年轻人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大声说。

他正站在坚硬且冰冷的花岗岩大地上、昂着头看着圣殿尽头巨大台阶上的一个老者。

那位老者穿着宽大的褐色长袍，他头顶的两条触须发着微弱的绿光。在“圣火”的照耀下，他的皮肤呈现着微微的红色，这让他看上去非常得雍容华贵。

他就是帝国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狄伟思教授。

“蒙东，我亲爱的学生。我的‘万有理’解释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那个‘黑洞’并不是原力，我们脚下的大地才是。不然，你们是如何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按照你的理论，我们岂不是应该正在飞向那个黑洞、成为天上的星星才对？”狄伟思走到他身边的话筒旁说，通过播放器的传播，圣殿里顿时响彻了他的声音。

虽然狄伟思并没有笑，但是听到他这话的其他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包括端坐在台阶中央的另一位老者。

他已满脸皱纹、触须的光亮非常孱弱，金色的长袍象征了他无比崇高的地位——帝国的皇帝。

年轻的蒙东涨红了脸，他是狄伟思最出色的学生。在老师的一手提拔下，他成为了帝国科学院里最年轻的科学家。很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当他决定发言前，经过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他将要提出的理论会与他敬爱的老师完全相左。

但是，为了“圣火”可以继续燃烧下去、走完它剩下的三百多年生命，为了这个世界继续有序运行，为了全人类的生存，为了她——昨天才确定了恋爱关系的女友——狄斯佳，他决定大胆地发表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我们的世界很可能也是一颗星星，正挂在空中，因为那个黑洞。”蒙东向前迈了一步，好像一名士兵作好了赴死的决心，声嘶力竭地说。

“治国会议”虽然是一个公开议论的场所，但一直以来都是站在台阶上的高贵者发表“施政演说”而已，从来没有站在地上的人要求过发言，所以并没有在地上准备话筒。

蒙东知道，他的话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在场者高高竖起的三角形耳朵里，因为，大家正在哄堂大笑。

“亲爱的蒙东，你要知道，你所谓的‘黑洞’是昨天第10时才出现的。”狄伟思也忍不住笑了笑说，“如果那是你所谓的‘原力’，在它出现之前，星星是怎么挂在天上的呢？”

蒙东毫不退让地说：“此前，一定也存在过一个，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它们就像接力赛一样，一个黑洞接着一个黑洞出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原力。”

“之前的黑洞在哪里？”狄伟思追问道，“这片星空在有记载的500年里从来没有变过，一共9999颗。500年来，星星没有多也没有少，也从来没有过关于‘黑洞’的记载！”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赞同声。

“这就是问题，我敬爱的老师！”蒙东等那些欢呼声稀稀拉拉地退去后说，“如果我们是一颗星星，老师，我是说如果，那么我们只看到了一面星空而已！”

人群中传出一些咒骂声。

“或者是距离问题！”蒙东拼尽全部力气大喊道，他试图盖过那鼎沸的议论声，“前一个黑洞要么在我们观察不到的另一面，要么就是距离太远，我们没有发现。甚至，天上可能不止9999颗星星，只是因为距离问题，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狄伟思挥动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圣火”的光亮穿透了他腋下薄薄的飞翼，凸显了他像钢结构支撑一般粗壮的双臂。

蒙东看到老师张开了双翼，有一度，以为他要飞下来掌掴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

“所以，我亲爱的学生，你是在担心后者，对吗？”狄伟思慈祥地问，“如果是因为黑洞与我们的距离近了，所以才被看到，那么，世界末日也就到了，对吗？”

“观众们”又开始大笑起来，皇帝陛下也“呵呵”冷笑了两声。

“是的，老师！”蒙东回答，“根据您‘万有理’中的万有引力定律，我认为万物之间都有彼此吸引的力，万有引力与物体的质量成正比，与物体之间的距离成反比。”

“果然是我的好学生！”狄伟思打断蒙东说，“伊利斯将军，请您跟我的学生解释下，您是如何运用我的万有引力理论的。”

“好的，尊敬的教授！”站在皇帝边上一位有着红色触须的老者站了出来，血色的盔甲保护着他除了手臂以外的全部躯干。

伊利斯将军走到话筒前用着洪亮的声音说：“我们建造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大炮，给没有加装火药的炮弹施加了巨大的推力，成功把炮弹送出了距离地面五百个‘圣殿柱’远......”

“炮弹在那个高度彻底摆脱了地面的‘原力’，进入了漂浮的状态，就像一颗移动中的星星。”狄伟思接着说，“但是，‘黑洞’，你所谓的原力，并没有捕获它，炮弹最终还是被大地捕获了，它掉了下来！”

人群中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那是因为推力还不够！”蒙东说，“我是‘超级大炮’的主要设计者之一，前天的试验还有20%的推力没有使用！如果全力推进，我们可能会掌握‘第二速度’！”

“什么是‘第二速度’？”皇帝扭头小声地问狄伟思道。

教授走到年迈的皇帝身边俯身说：“那是我这个疯狂学生假想出来的，他认为我们可以借助‘黑洞’的原力在星空中飞行，甚至踏足那些星星。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是一颗星星，那么其他星星可能也拥有如此广阔的土地、甚至是人类。”

“哦？这个有意思啊，可能还会遇见抛弃了我们的‘神’。”皇帝说前半句时有一种轻蔑的表情，但说后半句时突然严肃起来、并作了个祈求的手势，然后问，“可是‘黑洞’不是前一个时间才出现吗？他又怎么知道有‘黑洞’原力存在？而且还说服了你建造那个什么鸟炮。”

“他是通过计算得出来的，建立在我的万有引力定律下，但是他走偏了。”狄伟思叹了口气说，“我建造超级大炮的目的也不是要测试他的理论，而是为了能对史瓦西国展开从天而降的打击。”

“如果他的设想是真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土地了。”皇帝陛下好像突然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下说，“也就不用再和史瓦西国抢来抢去了。”

“问题是，他的设想和理论都是错的，原力就在我们脚下，我们根本无法摆脱。”狄伟思贴到皇帝的耳边说，“那些‘神’可能就是因为万有引力的缘故，没办法行动自如，所以灭绝了。而我们相对于他们的身材，要矮小很多，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原力’，才得以生存下来。至于星星，可能是那些巨人给自己制作的灯泡而已。”

皇帝眯起眼睛点点头说：“我认同科学的说法，但这不会动摇我的信仰。狄伟思，你懂的。”

“我懂，陛下！”狄伟思给了皇帝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然后说，“您已经亲眼见过我们发掘出来的巨人遗骸，他们的头上没有‘灯骨’，他们需要更多的照明才能生活和工作。”

“是的，狄伟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无法相信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并没有离开。”皇帝微微抬起眼皮、显得有些倦怠，然后缓缓地说，“那你是准备把他扔到红色的大河里呢？还是烧死他？”

“哦不，陛下！”狄伟思一脸震惊地后退一步，然后惊慌失措地说，“他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是我一手把他举荐进了帝国科学院。”

“我知道了，尊敬的狄伟思。”皇帝向他左手边一位身穿绿色长袍的老者挥了挥手，等他过来后说，“第一行政官，你判处他，那个叫蒙东的小伙子‘反科学罪’，扔到剧毒的红河里去，给他一个痛快吧。”

“是，陛下！”第一行政官说完后看了一眼狄伟思，只见对方微微地点了点头。

2、

监狱建设在帝国最高的一座山峰上，那里远离“圣火”、极度寒冷。

牢房是在山崖的峭壁上开凿出来的，加装了铁栏杆。

“女娃，老师的万有引力定律一直都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万有引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蒙东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说。

只穿着薄薄布衣的他被冻得瑟瑟发抖，说话时的声音异常轻微，他的触须无力地泛着悠悠的蓝光，与前一时在圣殿里的气宇轩昂判若两人。

牢笼外有一个面目清秀、皮肤微黄的年轻女孩，她周身裹着厚厚的粗布，用发着绿光的触须尽可能照亮着幽暗的牢房。

她就是狄斯佳，蒙东的女友。女娃，是她的小名。

“你还说这些干嘛？”女孩抽泣着说，“父亲说，只要你当众认错，他就去说服陛下饶你一命。”

“老师已经知道了我们在谈恋爱吗？”蒙东向着铁栏杆爬了几步问。

“不，这个时候我哪里敢告诉他？”女孩越说声音越轻。

蒙东轻叹一声，又退回到了角落的阴影里，有气无力地说：“我曾经问过老师，万有引力的本质是什么？但他从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万有引力的本质是时空的弯曲！”

“你不要再探究这些了，所谓的真理从来都不可能是究极的真相。”女娃哭喊道，“求求你！求求你！放弃吧......”

“我们的世界是围绕着黑洞运行的，它弯曲了周围的时空，我们沿着它时空的测地线在运动。”蒙东继续嘟哝着说，不知道是说给女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引力是时空弯曲造成的，黑洞的‘第二速度’远远超过光速，使得周围的一切、包括光都沿着时空测地线运动，最终掉入其中。”

“哪怕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又怎样？”女娃止住了泪水、大声质问道，“哪怕世间一切都逃脱不了黑洞，那又怎样？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根本看不到那一天！你如果今天就死了，更加别想看到那天了！”

“不，你不懂。”蒙东抬起他的头、用疲惫但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女娃说，“如果我们愿意接受现实，正视这一切，就还有机会拯救自己的文明、甚至全人类的生命。”

“是你不懂。”女娃低下头，弱弱地说，“我不要拯救什么文明和全人类的生命，我只想救你！你是我的呼吸、我的‘圣火’、我的一切！”

蒙东沉默了，安静地听着女娃再次哭泣的声音。

许久后，他向着女娃爬过去，然后向上扭着头、看着女娃说：“女娃，请你帮我个忙，也许那真的可以救我一命。”

女娃看着脸下那双迷人的眼睛，轻声地说：“可以救你的事我一定会去做！”

“如果黑洞正像我预料的那样，我们这个世界一定会有物质被它吸进去。最快的东西，应该是光，我们世界上的光会损失掉，比如星光、灯光、甚至‘圣火’的光。”蒙东说。

“哪怕光真的在被它吸收掉，你又要怎么才能知道呢？”女娃问。

“我们肉眼能看到的一切物体都源于它们反射了光的颜色，如果物体的颜色出现了衰减甚至丢失了某些色彩，我们就可以知道光正在掉进黑洞。”蒙东尽力将说话的声音提了起来。

“哪怕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又怎么能救你呢？”女娃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珠问。

“谁都不想死，对吗？”蒙东说着坐直了身体，抓取了女娃给他带来地一块粗粮饼干送进了嘴巴里，然后把篮子里的粗布裹到了身上说，“如果我预料中的一切开始发生，那么‘圣火’还没燃尽，世界末日就会来临。”

“你在一个时间后就会被丢到红河里去，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或者在一个时间后才发生呢？”女娃说着眼眶又湿润起来。

“那就是我的命了！”蒙东说完仰天躺倒在地，死死盯着牢房的石顶就像要把石头看穿一样。

3、

帝国科学院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建筑群，因为离开“圣火”有一点距离，所以建筑墙体几乎都是密封的，为了保存壁炉和篝火散发的热量。在已经普及暖气机的现代，给封闭的墙体供暖可以让在其中工作的科学家们如同围坐在“圣火”周围一样。

“从表面上看来，‘万有理’似乎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它必须能解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狄伟思正在帝国科学院的大礼堂里对一千多名科学家们讲解他的‘万有理’，“真正算得上自然规律的定理非常少，真正的自然规律通常既简单又对称。”

帝国皇帝正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聆听着伟大的狄伟思发言，真的是聆听，因为他到目前为止都闭着眼睛。

“当然，曾经有人质疑说，某些物体的运动打破了其中的万有引力定律。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十分罕见，通常会涉及到极限速度或者更强大的引力，但这种极端情况的确存在。”狄伟思的这段发言引起了在坐所有人的低声议论，除了一直闭着眼睛的皇帝陛下，这让侍从们以为他可能睡着了。

“比如说，天上的星星并不受万有引力的影响。”狄伟思示意大家安静后继续说，“但请大家注意，我的理论是‘万有理’，万有引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今天，我要跟大家着重介绍‘万有理’中的另一个重要的理论——‘万有时空曲线’。”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让皇帝的眉头稍微动了下。

“当然，这个理论也建立在万有引力的基础上。”狄伟思让助手搬上来一个蹦床，然后继续说，“大家看，这是一个孩子们玩的蹦床，你们应该经常看到他们玩这个。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台下传来了稀稀拉拉地笑声。

“如果你的孩子站上去，会发生什么事？”狄伟思尴尬地笑了笑后问。

“蹦床的平面会变形并发生弯曲凹陷。”第一排左侧的一个中年人大声回答道。

“是的，聪明的李伟斯。”狄伟思又问道，“如果蹦床上还有其他比孩子轻许多的物体呢？”

“孩子周围的所有物体都会向着孩子站立的位置移动甚至滚落。”李伟斯再次回答道。

“这就是万有引力的‘牵涉效应’，既通过‘原力’将世间万物牵拉在一起！”狄伟思大声说道，像将军在宣布一次捷报一般。

台下再次响起了山洪暴发般的掌声。

这次的掌声让皇帝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下边舞台上的狄伟思。

恰巧狄伟思这时也看向了皇帝，他微微鞠了个躬。

“敬爱的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李伟斯大声问道。

“请问吧，我聪明的学生。”狄伟思伸出右手，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工作人员给李伟斯递上了一个话筒。

“尊敬的老师，您的‘万有理’几乎解释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这太神奇了！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帝国的宝藏！”李伟斯声情并茂地说，“但是，似乎‘万有理’只适用于宏观世界。在微观世界，似乎就行不通了！”

“发生了什么？”“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要推翻‘万有理’吗”大家有些措手不及地相互问道。

狄伟思的脸在黄色灯光照耀下就像“圣火”的燃料一样呈现着奇怪的胶状。

“比如说粒子，它们的行踪就非常诡异、飘忽不定。”李伟斯看了看议论纷纷的众人，然后大声说，“万有理论告诉我们物体的行为是能够被准确预测的，但粒子的运动规律或者说没有规律则告诉我们，我们能知道的只是物体将要如何变化的可能性而已。”

狄伟思看到李伟斯说完后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包厢里皇帝陛下的嘴角正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观众们都停止了议论，静静地仰望着台上的狄伟思——帝国科学史上的巨人！

“你说的粒子运动问题是一个还未被主流科学家充分观察更别提认同的理论。”狄伟思终于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这种不可判断其运行路径的情况可能存在但也可能不存在，也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被伟大的帝国科学家们完全掌握其运行规律！”

“对”“是的”“不讨论”，台下又一次爆发出了掌声和纷至沓来的附和声。

“那么，我们就来讨论下大家都认可的宏观世界，看看‘万有理’是否‘万能’!”李伟斯没有理会上来取话筒的工作人员，而是不依不饶地说，“如果在蹦床上放一组磁铁呢？另一极的物体是被万有引力吸引？还是被磁场吸引？”

观众们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两个不同的物质，没有办法放在一起讨论！”狄伟思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年迈的他还因此咳嗽了两声。

但他这一句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话引来了台下的“嘘”声一片。

狄伟思的脸色在大家的指责声中开始由黄转白。

“尊敬的老师，我想借此机会发表我的观点！”李伟斯说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跃上了舞台、面对在场所有的人说。

工作人员和狄伟思都看向了那个原本金碧辉煌、如今不知为何只有红黑相间的包厢，只见皇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狄伟思一个踉跄向后跌了一下，但还是努力站住了。

“我的理论非常简单，正如老师您教导的那样——简单并且准确。”李伟斯说着向狄伟思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面向大家说，“我的理论与狄伟思教授的‘万有理’恰恰相反，我认为这个宏观世界的所有规律都是由微观的点所组成。所以，我的理论叫‘点理论’或者叫‘万无理’。”

台下人头攒动起来，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着，“万无理”显然与“万有理”争锋相对。

但是，狄伟思听到这里却泰然自若起来，他向前一步扶住讲台，扭头轻蔑地看着李伟斯问：“你是说，这个宏观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万无’的吗？那，请问，亲爱的李伟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观众们听到狄伟思的问话又响起了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尊敬的老师，您一定听说过‘引力子’吧。”李伟斯镇定地回答，“那是我亲爱的师弟，您最疼爱的学生，那个我接续了他在科学院位置的人，他在与您对簿‘圣殿’的前一个时间把这篇论文放在了你的桌子上。”

“蒙......东？”狄伟思一字一顿的吐出来这两个字。

“是科学院最年轻的科学家吗？”“狄伟思的天才学生？”“那个三天前被扔到红河里的反科学者？”......台下的讨论声音立刻充满了整个礼堂。

“他那篇胡言乱语的论文说我们的世界存在于一个更大的世界中。‘万有理’需要两个版本来解释这个世界，每一个版本对应解释其中的一个世界。而且，可能那个巨大的世界是由多个小世界合成的。就像一个由多个泡泡组成的巨大泡沫，所有世界只是在形状和大小上略有不同。”狄伟思离开了讲台轻声对李伟斯说，“那不仅会推翻我的‘万有理’，而且会推翻这个世界已经存在的一切标准、并且最终推翻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

“是的，我亲爱的老师！”李伟斯站到了演讲台旁，用那个固定的话筒说：“在每一个世界内，适用同样的物理法则。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似乎可以用‘万有理’解释的原因。但在其他世界里，规则就完全不同了，特别是那个包裹着我们的大世界。”

“蒙东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狄伟思举起他的右手指着李伟斯的鼻子大骂道，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看向那个坐着皇帝的包厢问李伟斯道，“那篇论文已经被我销毁，你是如何看到的？”

“尊敬的狄伟思，我看你是真的老了。”皇帝的声音响在了礼堂里，大家都朝着那个由红黑色装点着的包厢看去，只见皇帝居然少有地站了起来，侍从给他架着话筒。

“陛下，您是什么意思？”狄伟思惊慌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用着虚弱地声音问。

侍从将他的话在皇帝的耳畔重复了一下。

“颜色正在消失，不是吗？狄伟思？你当我瞎了吗？！”皇帝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特别大声。

“你的女儿曾经传播过蒙东最后的预言，如果他的理论是真的，那么光会首先掉进黑洞，颜色会从我们的世界慢慢消失。”李伟斯在话筒前对大家说，“一天前科学院已经观测到了这一现象，根据推演模拟，最先消失的是绿色和黄色。”

“是的！但是狄伟思首席把我们的报告压了下来，禁止发布！”坐在第二排的一位老者突然站起来大声说。

“他是在看到您的报告后才动手销毁的‘点理论’论文！”李伟斯对那名说话的老者说，“还好，我在此前恰好在他办公室里发现了这篇论文并且复印了一份。”

“虚伪的人！”“舞弊者！”“刽子手！”......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一句“反科学者！”后大家瞬间安静了！

此时，第一行政官从舞台的一侧走上来。

李伟斯乖乖交出了讲台。

第一行政官对着话筒严肃地宣告：“经帝国行政院查证属实，帝国科学院首席科学家狄伟思教授隐藏并且销毁重要科学文献，犯下了‘反科学罪’。”

狄伟思感觉到五雷轰顶般的压力，再也站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到了舞台上。

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向皇帝，各自流露着不同的期待。

“念在他为帝国科学事业曾经作出过的伟大贡献，朕将对他从轻发落！”皇帝对着侍从手中的话筒温和地说。

第一行政官看着正在从包厢里渐渐隐去的身影，五味杂陈地瞥了狄伟思一眼，然后对着大家宣布道：“帝国行政院判处狄伟思‘自投红河’，立刻执行！”

卫兵们从礼堂的各个入口涌了进来，控制住了一些对此判决打抱不平的科学家。

舞台上的狄伟思呆呆地坐在那里，久久地看着那个空落落的包厢。

有些卫兵飞上来舞台，其中两个把狄伟思架了起来向后台走去。

狄伟思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台下第一排右边的角落，女娃正坐在那里。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因为父亲被判处死刑的震惊、也没有恋人沉冤得雪的激动。

她就像监狱所在山峰上的冰冷石头，没有任何生气。

4、

帝国的宫殿是一幢非常宏伟的石头城堡，在圣殿左边的平原上。

据说，以前的宫殿都是开敞的厅堂，因为需要“圣火”的光和热照明和取暖。

但自从三年前电灯和暖气机发明后，城堡就一点点被加固和封闭起来。

特别是七天前，超级大炮把小型飞船送入不受万有引力影响的漂浮空间后，加装电离子推进器的飞船可以在一个时间内到达帝国的任何角落——包括这座宫殿。

这让帝国在对史瓦西共和国的战争中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同时也让皇帝害怕起这来自空中的威胁。

同样令他害怕的还有那个“黑洞”，如果蒙东说的是真的，“黑洞”终将吞噬这个世界，那么，所有人都将死去。

帝国虽然具备了对史瓦西共和国前所未有的军事优势，但皇帝并没有兴趣去征服他们的土地了。

相对于这个狭小的世界，那片广阔的星空使他更加遐想无限。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被黑洞吞噬，那么就留给史瓦西人吧，那些整天叫嚣着要推翻帝制的乡巴佬。朕可以带领着帝国最好的士兵去征服一个远离黑洞的星星，在那里延续我们陇西皇族的辉煌！”皇帝最近都会仰望着星空作如是思想，每次他这样看着星空时，都告诉自己他看见了那个“黑洞”。

“陛下，狄斯佳来了！”是李伟斯的声音，他带着女娃站在了皇宫议事厅的门口。

皇帝此时正坐在红黑相间的宝座上，他的头上有一个高耸的穹顶。通过那个穹顶，他可以望见一小片星空，同时星光和“圣火”的光也会从那里撒下来。

在颜色消失前，这样的光影效果是非常神奇的，皇帝的周身会散发出朦胧的黄光，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置身于天界里的神。

“进来吧。”皇帝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了几下。

议事厅里除了坐在宝座里的皇帝外，阶下还有四个卫兵站在一个巨大卷轴的四个角上。

两名年迈的科学家正借助触须朦胧的红光照亮卷轴上硕大的黑字，他们一前一后趴在上面，用鼻子嗅着字迹的味道缓慢前行着。

厅堂两边的角落里各有一名中年科学家看着老科学家的爬行轨迹描摹着。

卷轴的材料是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每一条都异常宽大，靠近头尾处都有一种金属丝穿透连接着。

虽然这种材料并不是木头，但在“黑洞”出现后，它和木材一样出现了一些斑点，科学家认为这种材料和木头一样，正在腐烂！

这个由一百片长条块组成的卷轴是《圣典》的一部分，像这样的卷轴在《圣殿》旁的巨大石垒仓储室里还有九百九十八卷。

《圣典》所用的文字与人类的文字非常不同，只有少数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所以几乎完全无法读懂。另一方面，这些卷轴实在太沉重，在需要“神话”指导生活的古代搬动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在拥有了起重机械的当代，阅读搬运和展开虽然容易很多，但科学昌明的年代里，那些荒诞的神话故事读起来根本没啥意义。

因此，并没有人完全看过所有《圣典》的内容，

“你也知道，在你父亲掌管帝国科学院的三十六天里，几乎从来没有人去打开过《圣典》。”皇帝对已经走到卷轴前的女娃说，“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问题几乎只要问问你父亲就会得到答案！”

女娃穿着红色的衣服，如今帝国等级制度已经无法通过颜色区分，只能给男人穿上黑色的长袍、给女人裹上红色的布料。

她的脸上依旧面目表情，双眼空洞地看着卷轴，但明显没有在辨认那些字迹、也无视着老人们滑稽的动作。

“如今发生的一切，原本也可以咨询你的父亲，因为他有蒙东那样一个好学生。”皇帝说着向后靠到了椅背上，瞬间他那伟岸的身躯就“萎缩”了，他的声音也没有刚才响亮了，“听说，蒙东是你的恋人？”

“是的，陛下。”显然，女娃的神志很清醒，她的回答也很干脆利落。

“抱歉，我的孩子。”皇帝像家族长者般语重心长地说，“他是非常伟大的科学家，他是帝国的巨大损失。”

“是的，这个损失非常巨大！”女娃说，“代价是整个帝国和全人类！”

“注意你的言行！”李伟斯恶狠狠地对女娃叫嚣道。

“我承认，这个代价如你所说。”皇帝摆摆手说，“如今，整个帝国科学院都没有办法应对当前的情况，哪怕我们拥有他最后那篇论文的全部文稿，但是没有想出任何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

“科学需要实证，我尊敬的陛下！”李伟斯对着皇帝的宝座鞠躬道，他实在无法在那影影约约的白光中找到穿着白色长袍的皇帝，“请给我更多的试验和实践时间，我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亲爱的李伟斯，我毫不怀疑你可以做到。”皇帝说，“但我没有时间可以给你了。你没有发现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正在消失吗？不仅是颜色、还有物质，比如纸张、布料、木材等等。空气中还充斥了越来越多的异味，有些地区已经有人呼吸到了有毒气体而死去。”

“对不起，陛下，这是科学院的失职！”李伟斯再次鞠躬用厚重的声音说道。

“追究你们也无济于事！”皇帝的声音有着些许怒气，但他似乎没有足够的力气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个黑洞不仅在吸收这里的东西，还向我们散播了一些东西进来。现在，没有人可以解释那是什么了。但是，神学院的科学家们似乎在《圣典》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恕我冒昧，陛下！”李伟斯的一言一行充满了一个帝国科学院科学家该有的儒雅，“神学院的科学家理论上都不能称之为科学家，他们无论发现了什么、提供了怎样的办法，都不具备科学实践的意义。”

“这次不同，亲爱的李伟斯。”皇帝淡淡地说，“黑洞事件似乎在巨人时代就已经发生过了，《圣典》完整记载了那起事件并且记录了解决办法。”

“解决？您是说巨人时代，他们解决了黑洞事件？”李伟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他的目光落在了已经爬行到卷轴尽头的两位年迈老者身上。

“陛下，我复查了一遍，吕进的解读是完全正确的！”爬在前面的老者直起腰来后面向皇帝鞠躬道。

后一位此时也爬到了尽头，看了看两旁作着记录的中年人问：“你们的比对结果呢？《圣典》字库里可辨识的文字虽然不多，但我曾经作过比对，可以确信，这份《圣典》就是在讲那件事。”

“陛下，第一字库比对结果，吕进所言属实。”左边的中年人说。

“陛下，第二字库比对结果，吕进所言属实。”右边的中年人说。

5、

“超级大炮”位于监狱所在帝国最高山峰的背面，长长的炮管从深邃的山坳里一直铺设到陡峭的山顶，这给“炮弹”提供了强大的推力。

女娃此时正坐在一枚“炮弹”——拥有电离子推进器的单人小型飞船里。

飞船通讯器里传来了李伟斯的声音：“装填工作已经完成，一千分之一时间后发射！”

她将被超级大炮发射出去，成为第一个进入“漂浮空间”的女性，而且将是穿越“漂浮空间”飞向星空更深处的第一个人类。

为了把她送出“漂浮空间”获得理论上的“第二速度”，超级大炮将第一次完全释放推进力，用尽它的设计师蒙东赋予它的全部推力，把他心爱的女人射向那个另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黑洞”。

这个看似荒唐的举动，居然源于更加荒唐的“神话”！

帝国神学院那些备受排挤的科学家们在《圣典》里找到了一个“故事”：在“神”的时代——巨人的时代，天空中也出现了一个“洞”，在地面上引起山崩和海啸那样的灾难。“神”中有一个叫女娃的——没错、和女娃同名，驾驶了一艘飞船去填补了黑洞，用她自己的身躯！

奇怪的是，帝国科学院非常清楚黑洞的尺寸已经远远超出女娃娇弱的身躯和她那同样渺小的飞船。

也许，曾经出现过一个这样的洞，也许，那个女娃还真的用她巨大的身体“堵”住了那个洞——或者是被黑洞吸收的时候卡住了它的“小嘴”——根据蒙东的理论，黑洞是一个漏斗型才有可能在最小的点上集中最大的质量产生出连光都可以吸收的能量。

帝国科学院的集体沉默导致了今天这荒诞的一幕，这些沉默者中不乏她父亲的门生和受过恩惠者。

最大的荒诞在于，派女娃去“补洞”的原因仅仅因为她的小名叫“女娃”！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随着飞船的剧烈抖动，女娃被牢牢“钉”在半包裹的驾驶椅上。

她的驾驶服非常笨重，是前几天飞船试飞时从帝国重装步兵的铠甲修改而来，各个关节的衔接缝隙用粗布缝制了衬垫，头盔也是不密封的，根本无法保护她出舱。

所以，所谓的“堵洞”计划实际上就是把飞船开进黑洞里去。

“不好意思，女娃，我第一次作超级大炮的指挥官，忘了帮你倒计时了。”通讯器里传来了李伟斯的声音。

他是一个令人作恶的权利攀附者，用蒙东的理论当众羞辱自己的老师并不是为了寻求什么正义和真理，只是皇帝觉得狄伟思的影响力大到了会影响到自己的统治而已。

女娃面前的笔离开了写字板、自由旋转着，这说明飞船已经进入“漂浮空间”。

突然，剧烈的连续爆炸声响在她耳畔。

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遍仪表并与李伟斯首次进行了通话询问地面观测到的情况。

她以为自己的飞船正在爆炸、解体！

如果真是这样，就是她和这次计划最好的结局。

“你的飞行速度是有史以来人类飞行器达到的最快速度！”李伟斯的声音在通讯器中说，“我好像观测到某种物质在你飞船周围爆裂开来，像是空气又像是尘埃，但飞船本身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他说的人类最快速度，女娃也感受到了，她的胃难受极了、就像“圣火”正在胃里燃烧，肠子则好像在被无数双手搅动着。

她看到有一些液体漂浮到了眼前，那是自己不知道何时流出来的口水，她想可能还有眼泪飘到了头顶。

向前，不停地向前，那个黑洞是她和他的共同归宿。

当她感觉身体已经可以微微前倾时，通讯器中响起了李伟斯模糊不清的声音：“启动电离子推进器，目标，黑洞！”

女娃按下了那个鲜艳的红色按钮，她的身体再次被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

她没有回复李伟斯，通讯器中的他断断续续地呼叫了几下后彻底没声音了。

她不需要去把控方向舵，因为自动计算机已经设定好了路线，它将带着飞船、女娃还有它自己进入那个黑洞。

按照蒙东的计算，任何物质都无法逃脱“黑洞”的捕捉和......撕裂，包括光。

女娃通过透明膜座舱看到那些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大，因为她之前都没去留意，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另她震惊不已。

关键是，好像......蒙东错了，那些星星就是一些会发光的石头，并不是什么庞大的星球或者大地，更没有生命！

那些石头就被固定在.....固定在巨大的岩石上！

星星之后并没有星星！

突然，她眼前一片漆黑！

飞船向着黑洞一头扎了进去！

6、

蒙东错了，“黑洞”的引力非常小，飞船全靠自己的推力才能一直往深处前进。

蒙东错了，女娃的身体没有任何被拉扯扭曲的感觉，视界也没有被拉长。

蒙东错了，“黑洞”边缘像粗糙的石质涯壁，并不光滑也不细腻。

“黑洞”有着出奇一致的直径，驾驶飞船航行其间就像在山体隧道里开车，不同的是隧道里有灯、“黑洞”里没有，一个向上飞行一个水平运行而已。

蒙东唯一计算正确的是，“黑洞”的尽头似乎真的是一个“白洞”。

那个“白洞”照亮了“黑洞”尽头的周遭，像手电筒照射在夜空中的光柱、有着清晰的光源和朦胧光晕。

女娃的思想犹豫了下，是不是应该停止前行，观察下那个“白洞”呢？如果蒙东对了，那个交接的点（虽然没有点，“白洞”和“黑洞”有着看似相同的直径，但有着明确的交界线）就是奇点，她将在通过那个交界时被打散成一个个的原子！

但女娃的行动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甚至去点击了一个方形的黄色按钮，那代表飞船可以一次性释放所有的电浆，不再受可控粒子束的限制。

飞船加速的一刹那，她越过了黑白交界线！

她感觉胸口被一座山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混沌起来。

飞船还在前进，在白色的世界里前进！

白色不仅包裹着她，还让她无法完全张开眼睛，只能微闭着感受这个纯净的白色世界。

她好像还看到一种柔软的白色，比周边的白色更白。

飞船的速度非常快，原本还在远处的柔软白色此时已经近在眼前。

女娃努力微睁开眼睛，看见柔软的白色像一层雾气一般迎面散开来。

穿过那层白色雾气后，她感觉前方的白色有一点点微蓝。

无垠的浅蓝色里有着一盏巨大的灯泡，就像“圣火”被挂在前方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飞船直直冲着“圣火”而去、丝毫没有迟疑、更没有退缩。

女娃也没有迟疑、没有退缩！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昏昏沉沉的她恍若置身于一个梦境、或者是天国。

她可以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那个辜负了她对生活所有美好期待的世界！

无论这里是哪里，梦境也好、天国也罢，只要不是那个世界就可以、那个地狱般的世界，人心都像恶鬼！

飞船在瞬间静止了，它不再朝着“圣火”前进。

当女娃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突然向前冲去，还好安全带拉住了她，不然她整个人都要贴到驾驶舱的透明膜上去了。

她终于清醒过来，她知道，飞船的燃料耗尽了，它在坠落！

坠落？

“父亲是对的，原力一直都在地下，不在星空中，也不在黑洞或者黑洞后的白洞里！”女娃心想，此时的她一方面有些兴奋、好像自己用实证的方式解答了父亲与恋人之间那你死我活的争论，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害怕、害怕回到那个世界。

毕竟，父亲和恋人都已经不在了，她干嘛要回去呢？

随着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有驾驶舱的飞船头部开始向下沉去。

燃料耗尽后的飞船，头部要比尾部更重些，因为女娃坐在里面。

不出意外的话，她将再次用第一视角经历一次黑洞，不同的是，这次她将从白洞的这一边进入。

“白洞好大啊！”女娃张望着四周白茫茫一片的雾气，不禁惊叹道。

更让她惊讶的是，当她再次穿过这片雾气后，她的眼前出现了山川，就像她世界里的山川一样。

不对，从这个距离看很像她那个世界的山脉尺度，但真实的体量一定要比现在看上去的大很多！

是的，丛山峻岭越来越大了！

还有河流，巨大的河流，就像她整个世界那么大！

那是什么？是建筑，是“圣殿”！

好多“圣殿”，比她那个世界的“圣殿”还要大！

她想看清楚那些“圣殿”，但她坠落的方向是一片密林，那来时的黑洞现在根本无法知道在哪里。

如果这是一个放大了几百倍、甚至几千倍、几万倍、几亿倍的世界，那么她在经历了“原力”引力下的坠落飞行后一定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如果黑洞是通向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那么她很有可能将坠毁在这片巨大的丛林中。

这一次，女娃虽然还没有想清楚，但她的行动却非常迅速。

她拨下了逃生拨片，驾驶舱底下颤动起来，一阵剧烈的抖动后，整个座舱都被抛向了浅蓝色的空中。

座舱到达了可以再一次看到那几幢庞大“圣殿”的高度后，两侧张开了薄薄的飞翼。

这一次，女娃不仅看清了一共有四幢大“圣殿”和许多小“圣殿”组成的建筑群，还看到了在地面上移动的生物。

那些生物头上有茂盛的黑色毛发、但是没有触须。有的嘴巴上甚至嘴巴下面也有着浓密的毛发！

他们都穿着奇怪的分体式服装，双臂与身体的侧面也都包裹着，这说明他们很可能没有飞翼。

女娃通过控制台手动调整着驾驶舱的双翼，她想尽量靠近那幢最大的“圣殿”。但是，她那个世界的空气动力学显然并不适用于这里。她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转向操作都会带来巨大的方向调整，这让她晕了很久才大概搞清楚了要去的方向。

虽然下降的速度没有预料的那样快，甚至有时还会被强大的气流往上送一段，但她还是错过了那个最大的“圣殿”。

她看到了一片青绿色的矮小树丛，矮小到与那些参天大树的比例就像她那个世界的青草地一样。

她成功的降落到了那里。

透过透明膜，她看着这个巨大的世界，回忆着父亲说的那些“巨人族”遗骸的数据，大概可以确信，这些人就是自己世界的“神”，巨人种族真的通过黑洞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是，他们的躯体尺寸似乎要比那个黑洞的直径大上很多。估摸着，黑洞可能只有他们一根小手指头大，巨人是怎么穿越的黑洞呢？

她正准备打开驾驶舱，试着呼吸这里的空气时，猛然间看到了一座有着极其光滑表面和规则边缘的“群山”——那对于巨人来说可能只是一长条高度不到腰际的石块而已，上面有着与《圣典》上非常相近但又完全不同的文字。

“群山”的后面就是那幢最大的“圣殿”，虽然它的外形与女娃那个世界的“圣殿”大相径庭，但是，那非常高非常远的的建筑顶部有着一块长长的黑色材料和巨大的金色字迹。

女娃觉得那些字迹非常熟悉，但是距离实在太远，根本没有办法看清。

她伸手从座椅底下的工具箱里拿出了望远镜，放到眼睛前仔细看起了那几个字。

那是和《圣典》里一模一样的字体！

她努力回忆父亲从小就逼迫她记住的《圣典字库》，用脑海里模糊的印象去比对眼前一个个巨大但清晰的金字。

“秦......兵马.......俑一.......号.......坑.......遗址。”女娃一边辨认、一边默念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