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睡在床的边缘，谁也不敢轻易动一下，狭窄的单人床硬是被两人留出了一段距离，尽管如此，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这么小心翼翼地捱了许久，困倦使得周亦棋开始渐渐放下戒备，睡熟了。

可是半个小时以后她突然惊醒，之前觉得有哪里不对，竟然才发现！他的行李也是放在这个房间里的，这就说明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他外婆家过夜，亏得她还相信他那套“没有多余的房间”的狗屁说辞，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又往边上挪了挪，刚才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滚过去了。看着旁边那个睡着的人，他好像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有些汗，很热吗？这大冬天的。周亦棋强忍住一脚把这个王八蛋踢下床的冲动，蹑手蹑脚地起来找了件外套把自己裹起来，将拉链拉到下巴这才有了一点安全感，爬到床上以后没几分钟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淡淡的阳光透过没拉全的窗帘落到了白色的枕头边，周亦棋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单人床的正中间，她翻身的时候突然醒过来。

顾砚书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看早间新闻了。

“嗯？你怎么起这么早？”她坐在床上睡眼朦胧。

“九点，不早了。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他起身关掉电视机，“快点起床洗漱，然后出去吃早饭。”

顾砚书看着她打着哈欠溜下床，别开眼睛。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自己从后半夜起来坐在沙发上就直到现在？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全身上下紧绷且敏感，身后人的呼吸清晰可闻，她的一举一动更是牵动着他的神经，仿佛有颗炸弹藏在体内，濒临爆炸时刻有一种紧张又刺激的奇怪感受。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梦里白皙娇小的姑娘滚进他的怀里，连呼吸都有一种诱惑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任它们在她身上流连抚摸，从脸到肩再到腰然后是腿，一寸一寸地征服她，俯身亲吻她的嘴唇，耳垂......梦醒的时候他满头大汗，有个地方有种说不出口的难受。周亦棋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他身边，裹着被子靠在他肩膀处睡得很甜，模样有几分乖巧。他坐起来又躺下去如此反复几次，心里那股燥热的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最后顾砚书强忍住了想亲她一口的冲动下了床光着脚坐到单人沙发上，寒流从脚下一点点向上攀升，许久之后那股燥热才渐渐平息。

两人是在客栈里吃的早饭，简单的白粥加上一小碟泡菜。吃过早饭以后周亦棋同顾砚书一起去卢家看望他外婆，由于周顾两家关系亲近，所以周家和卢家人也碰过面，好歹也该去问候一下，陈静早已叮嘱过她，要懂礼貌，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周亦棋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卢老太一面，那时她老人家一个人到顾家看望女儿。她印象里的卢老太是个干净朴素平易近人的老人家，但此刻一见才道地覆天翻。她再不像当初那样有精神了，白色毛绒帽子下暴露出了她褶皱裸露的头皮，脸上全无血色，年老的人应有的沟壑褶皱在她脸上无迹可寻，只剩一层黑黄干老的人皮包裹着一个骷髅头，手指蜷曲着，像裹了树皮的朽木。

老太太已经记不清楚人和事了，干瘪的嘴巴一天到晚嗫嚅着，但是没人听的清她说的什么，也听不懂她说的话。他们在卢老太太床前陪着，一声不吭，中途顾砚书起身给老太太倒了几次水。

直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顾砚书的舅舅差人来叫他们去吃午饭。来人并不是旁人，而是顾砚书舅舅的儿子卢镜骁。男孩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染成栗色左耳戴着耳钉，一脸桀骜，即使在他奶奶病床前也丝毫不收敛，捧着个游戏机一脸不耐烦地说了句“我爸叫你们吃饭”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声音大得周亦棋皱起了眉头。

午饭是在景水镇一个特别出名的酒楼吃的。酒楼是具有典型吊脚楼式特色风格的建筑，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酒楼地势很高，修建在几丈高的整齐石台上，远远看去像在空中悬掉着的楼阁。偌大的包厢里，摆放着一张正红色的香柏木大圆桌，桌子中间是镂空的，露出小盆栽掩盖下的大理石。

来的人都是卢家的亲朋长辈，有的顾砚书见过，但仅仅一两个能够对上名号，其余都是陌生面孔。这些亲友都知道老卢家跟女婿不和，还知道卢老太有个不甚亲近的外孙，第一次见顾砚书的人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他，要知道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曾让很多人为之心动。

面对一桌子陌生人，周亦棋有些难为情，她只吃了半碗饭另外喝了顾砚书舀给她的小半碗鲫鱼汤后就没怎么动筷子，况且她心思不在于此。昨天她在小栈院子里闲逛时听见两个人说从景水镇的“玉水节”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一些旅游景点开办地方性特色文化节这个她是知道的，比如一个镇的人都种桃子，那就有“桃花节”，某个地区少数民族多可能就有“火把节”。景水镇以石板拱桥和纵横交错的河流闻名，与江南水乡比毫不逊色，是以政府出面鼓励群众办这个文化节以吸引外地游客。

那顿饭吃了很久，长辈不撤他们两个小辈也没有先行离开的道理。直到他们两个已经无聊到开始互发消息时，这餐“盛宴”才结束，但是服务员撤了菜之后还不算完，顾砚书舅舅和几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松散地靠在椅子上，点着烟开始唠嗑，期间有几个人客套地问起顾砚书的学习和顾启丰的公司状况，他都一一作答，轻描淡写但是又没有丝毫不耐烦。

从小酒楼走出来已经两点一刻了，他们回了下榻的小客栈，冬日里的阳光淡淡的，照在人身上丝毫起不了作用，白雾还是随着说话和呼吸的动作从口鼻中飘散出来。过节总是晚上热闹，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玉水节要用的临时戏台正在赶工，卖小吃和各种小玩意儿的摊贩此刻应该正在家里休息，有些冷清。

到客栈的时候顾砚书又去了一趟前台问有没有人退房，穿着灰色羽绒服的女孩冲他礼貌地笑，表示这几天正赶上文化节，房间永远都不够，还说有一对情侣昨天夜里十一点多才到，订不到房间就在车里睡了一晚。

这个前台姑娘是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住一间屋子的，一看就是高中生。男孩高大帅气，女孩子小小一个显得乖巧可爱，站在一起挺登对的，就是年纪有些小。

周亦棋察觉到那人的眼光在他俩身上逡巡，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顾砚书的袖口，示意他上楼。后者在接收到她的信号以后捏着她的手腕朝楼梯口走去。

一回到房间，周亦棋就脱掉外套钻进被窝里，躺在床上的那一秒被冰得瑟缩了一下，随即用那张仅有的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

“要不，我先睡一个小时，然后你叫醒我换你睡？”

顾砚书猜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在笑，因为她露在被子外面的眼睛弯弯的，小小的。他将空调打开，调到适宜的温度才说：“我不睡，你多睡会儿，多睡觉有助于脑部发育，你需要的。”

“......”

她冲着顾砚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背对着他。她缩成小小的一团，用被子将脸蛋蒙住，闭上了眼睛。

冬日的午后是懒洋洋的。偶尔有几只麻雀飞到复古的窗棂上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的样子恍若失了神的孩子，窗户下面外地牌照汽车突然发动，突突的声响搅扰了蜷缩在屋檐下晒太阳的小猫，不知道从哪个民宿里突然传出妇女训斥小孩子的方言。太阳正一点一点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