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亦棋不再提起顾砚书这个人，也开始极度厌恶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刚刚剥开一颗糖，还没来得及放进嘴就掉进了下水道，周围的人都在替她可惜，她自己也懊恼不已。但是掉了糖的难过自己知道就好，真的不需要别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渐渐地，陈静和周知康也注意到了女儿的抵抗情绪，开始尽量减少甚至完全不提起他。从表面看来，顾砚书这个人仿佛从未在他们生活中出现过，只有偶尔回忆荡漾到脑海里疯狂叫嚣着，他的轮廓才会如同从前那般明晰。

C大管理学院有个教授出了名的严格，每节公共课必点名不说，还喜欢隔三差五地考试，周亦棋这学期恰好修了这位教授的一门管理学课程。年逾五十的教授云淡风轻地宣布了下周考试，周亦棋也只能乖乖去图书馆复习。

就在她手支撑着下巴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对面桌子突然放上了一本书，接着便坐下了一个人。

韩铖将自己的书包挂在椅背上，笑着开口：“我就说一定是你！我这人没什么其他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见过一次的人基本不会忘。”

周亦棋瞬间没了瞌睡，她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又匆匆翻看书本。

“你是叫‘周亦菲’，对吧？”韩铖一边翻开自己的书，一边状似无意地与她搭话。然而他留意到对面的女生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出了声。

“嗯，你的记性真的是特别好，但我不是‘亦菲’，我是‘亦棋’，周亦棋。”

两个人对视一秒，都笑出了声。

周亦棋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去图书馆，总是能够与韩铖碰面，但两人也不会十分热络地打招呼，如同所有的熟面孔一样，只淡淡相视一笑。然而有一天，周亦棋去图书馆的时间完了一些，自习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身即对上韩铖笑意满满的眸子。他用手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位，暗示她坐进去，周亦棋向他轻声道谢，原本只道这里刚好有个空位，而他又刚好看见自己而已。

然而他偏偏说：“你今天迟到好久，我还在想你会不会不来了呢，我一个人占着两个位子，别人意见可是很大。”他轻轻松松开玩笑的语气让周亦棋有些不自在，应该是说，他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让她感到不自在。

“特意为你”，“专门为你”类似这样的词汇总是能传达出一种“你在我这里跟别人不一样”的信号，简而言之，即为暧昧。它可以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一种气息，一股气流，很微妙也很复杂。虽然韩铖的这个小举动还远远谈不上“暧昧”，但是这种别扭的感觉仍然让她无所适从，她从来就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来自异性的示好，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周亦棋只去了一个星期图书馆，在管理学测验结束以后，便再没有去过，与韩铖也没有再碰面，生活又回到了刚刚开学时的状态，上课，回家。本来刚入大学的女孩子，是最容易因为异性的靠近而自乱阵脚的，刚刚告别了青涩的中学生活，当下正式对恋爱最为向往的年纪，只是可惜她却没了心思，也没了力气。

韩铖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在那个时间点去图书馆，从人最少的时候到人最多的时候，再到人最少的时候。环视一周，是怎么也看不见那个身影了，但也谈不上失落，就是有时候看书会走神，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张圆圆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以及绑马尾的樱桃发圈，对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可爱的，迷人的样子。

旁边的人起身离开时无意撞倒了椅子，那突如其来的响声终于将他飘忽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合上了钢笔，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关于她的认知，仅有以下三点：姓名，周亦棋，本地人，冯小微的室友。韩铖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不过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迅速地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周六晚上，冯小微意外地收到了韩铖发来的短信。

嗨，我们明晚要举办一个聚会，你有空来参加吗？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的室友们也带来吧，人越多越好。

冯小微盯着手机屏幕里的这三十八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有抑制不住的丝丝甜蜜，尽管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一条群发短信。几乎是立刻，她就给周亦棋发了信息邀她同去，但是并未立时得到回复，直到三个小时后周亦棋才回电过来并告知自己有事情不能去。

前几天陈静查出了子宫肌瘤，周六早上去医院动了手术，虽说是小手术但还是要住几天院，周亦棋就和周知康仔医院里轮流照顾着陈静，没心思应付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冯小微向周亦棋表达了不痛不痒地问候和关照以后，坐在床上发呆。这个聚会呢，她是要去的，因为是韩铖邀请她的，但是她也坚决不会一个人去。她默默地思考，好像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大到升学，小到上厕所，不论做什么事情身边都有人陪。有人说她没出息，没主见，更有甚者取笑她将来跟男人上床也要找个伴。好像时间一久，她对自己的定位也变成了平庸，没出息，但是她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她也觉得自己真就是这样不出色的人啊，从小怕出风头，所以不肯表现自己，但更怕自己落伍而受到其他人的关注，所以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处在中下游水平，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样的自己，这也直接导致了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做出一个勇敢而又不一样的决定，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打破自己给自己的框架。

思忖再三，冯小微还是吞吞吐吐地问了曼要不要去，本以为刘曼不会搭理，可没想到她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还两次向冯小微确认了时间和地点。

聚会前的下午，刘曼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会化妆的女生，毫不夸张地对着镜子在脸上涂涂抹抹摆弄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换上自己刚刚盖住臀部的吊带裙同冯小微一道出门。刘曼人本就长得漂亮，再加上这一下午的捯饬显得更加引人注目，才进门不到五分钟，她就被几个拿着气球的女生拉到了一边。很自然地，将冯小微撇下。

冯小微站在门边，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之前她还觉得刘曼打扮得很可笑，但现在看来，可笑的只不过是她一人而已，女生们都化着妆穿着颜色、长短不一的裙子，只有她还穿着小学生一样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尽管今晚她穿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但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丢人。

时不时有人从她身边走过，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尽管轻飘飘的，但她就是觉得那些眼光有刺，堪堪刺到她的牛仔裤上，刺到她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末梢。这是第一次，冯小微不想韩铖注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