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岩周身的红光仍未散去，身上的黑色纹路不停扩散，几乎连成一片，纹路下依稀透出一点带着血光的皮肤，面目混不似人类。

李萌萌和沈千秋被方才的气浪掀到了十米开外，见修岩气势稍减，便又跌跌撞撞返回查看。

李萌萌脚下踉跄，见到修岩那副恶魔般的模样，一下子扑倒在两米外，不敢再靠近。沈千秋心中惴惴，蹲在修岩身边轻轻晃她的肩膀，额头止不住冒出一片冷汗。

异变发生后，那阵越来越近的警笛竟然调了个头，渐行渐远了。

“艹！”沈千秋忍不住骂出了声，“什么效率啊，迷路了吗！”

派出所本来安排了一溜儿民警赶去红光冲天的地点，但没走多远，报警电话就被惊恐的民众打成了一锅粥，所有人的报警内容出奇的一致——

有怪物在街上吃人。

本来顶多处理些老人走失，家庭矛盾的各街道派出所一夜之间遭遇“丧尸”入侵，命案大于天，单薄的警力一时捉襟见肘，正在执行非重要任务的外派警员全部被征调赶往最近的吃人案发地。修岩他们报案的内容是打架斗殴，于是被列入非紧急任务，干脆不了了之。

手忙脚乱间竟没人想起追查那只突然出现的妖眼的来历。

三人孤立无援。

修岩的七窍开始流出滚烫的血水，肢体末端出现碳化，体表浮现出黑色的鳞甲和毛发————她的外表离人类这个词汇越来越远。

她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在水泥地面上抓出一片鲜血淋漓。李萌萌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咸涩的眼泪似乎刺激她想起了什么。

“冰水！”

李萌萌几乎破了音：“洗澡的时候修岩靠冷水压制身上的纹身！我们给她浇冰水会不会有用？”

沈千秋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方法不太靠谱，用冰水让修岩恢复原状听起来就跟用维生素治疗癌症一样天方夜谭，难道指望她身上的鳞啊毛啊的都是画上去的吗？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沈千秋还是跑进牛肉面馆的配餐间拎了一桶带冰碴的冷水出来。无论有没有用，有所行动总比手足无措强得多。

但李萌萌无疑是个欧皇。

那桶冰水浇下时，修岩的植物神经给她的潜意识送去了一记天寒地冻的耳光。那些混沌中的声响和痛苦感受突然被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冲击撕开了一角虚幻的假象。

假的。

仅仅一瞬间的断层让修岩立刻领悟了识海的真相，猛地按下理智和自我的开关。

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为幻象所扰？

修岩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在识海中猛地睁开双眼。

四周的黑暗如海潮般褪去，头顶的日光灯跳了两下。

灯开了，修岩低头看见了自己一尘不染的白球鞋和校服。

岩浆地狱恍若一场大梦。

日光灯照亮了一间生物教室，两旁的陈列柜像集成电路板一样望不到尽头，柜子上潦草地陈列着无数的内脏，骨骼，皮毛和某种金毛生物标本。

正对面黑板上方的时钟歪歪扭扭地指向下午6点51分54秒。

“哎呀呀，真是后生可畏。”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女声。

修岩扭头，发现后方不远处地面上摆着一尊半人高的晶莹剔透的骨雕。那看起来是用某种生物的整根腿骨雕成的，如果不是雕像下方还保留着生物骨质的形状，修岩大概会以为那是一尊价值不菲的玉雕。

玉质的骨头上雕着一名眉目鲜妍的少女，神采灵动，栩栩如生。

骨雕少女转了转眼珠，朝修岩露出一个狡黠又天真的微笑。

“哎呀呀，想不到还是个美人呢。快凑近点让我瞧瞧。”

不知是不是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中逡巡久了，修岩竟不觉得开口说话的雕像有什么违和。

修岩蹲下身，想仔细观察一下这尊活泼的雕像，谁知那个轻浮的少女冒着折断骨雕脖子的危险探出脑袋，趁机在修岩的鼻尖上嘬了一口。

！！！这一个个都怎么回事！？有没有点正经了！？

骨雕少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修岩被调戏后的表情，眼睛弯成了两条线。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会说会动的活人了。

眼前这个不仅是活的，还是她的同类，眼神中甚至透露出未经风霜的清澈。

这眼神是何等的奢侈。

“我说，你识破幻境的能力是谁教给你的？我头一次见到能够靠心志对抗蚀骨咒的人呢，啧啧啧，真不简单呀。”

“什么是蚀骨咒？”修岩恰当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骨雕抱起肩膀揶揄地看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送进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我该说你是单纯呢，还是傻呢？”

原来如此，修岩回忆了一下最后见到短打少女的场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吞下了蚀骨咒？”

这个骨雕是我意识的分身？还是某种外来的属于他人的意识？

“哦，因为我就是蚀骨咒呀。”

骨雕少女露出了一排比象牙还白的牙齿。

修岩后退三步。

“哎，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刚才的幻境是你制造的？”修岩惯常没有太多表情，此刻却把敌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唔……这么说也没错啦。但我对你并无恶意，恰恰相反，我可以帮你哦。”

修岩将信将疑：“帮我？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你的同族啊。”

修岩一脸茫然，骨雕少女只得又补了一句：“我，也是饕餮。”

修岩眼神微动，无数的疑问相继浮起。

“我没办法立刻相信你，不如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什么是蚀骨咒？”

骨雕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恐怕对一切一无所知，不禁头疼起来：“哎呀好麻烦啊。”但看着修岩一脸货真价实的不解，她还是干脆地开了口：“算了算了，看在你资质不错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解释给你听吧。

“蚀骨咒啊，是用成百上千具惨死的同族尸骨炼制而成的毒咒，专门用来对付和炼咒材料血脉相连的人。

“同族死前的怨念汇聚在蚀骨咒里，再通过血脉原原本本地灌输给中咒人。怎么样，刚才的感觉刺激吗？”

修岩不敢细想方才的感受，轻轻点了点头。

“你这个小鬼真有意思。”骨雕发出一阵轻笑，“蚀骨咒发作比活剐还要痛苦千万倍，你就不能多给点反应吗？”

“……你也经历过蚀骨咒？”修岩的关注点永远不在感受上。

“那是自然。当初我的一缕残魂随着我的尸骨被一起炼化进了蚀骨咒里。”骨雕少女开启了回忆，“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看着同胞被咒术夺去性命，亲身体会着他们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你是唯一一个挺过咒术发作并且站在这里的人。多亏你我才有机会重见天日哩。”

修岩心中一阵震荡，她环顾了一圈身后望不到头的陈列柜，那些皮肉骨血的来历已然呼之欲出。

“所以陈列柜里的这些都是……蚀骨咒。”

“回答正确！”骨雕少女抖了抖手腕，权当鼓掌，“这些都是你同族的尸骨哦”

修岩觉得按照常识，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情绪激动地开始反胃，可惜身体和想法都毫无波澜。真冷漠啊。

“所以…我是饕餮？”传说中的凶兽饕餮？

骨雕少女挑起双眉：“你不知道？”

我不是个人吗。

修岩感受着这一切给她的世界观带去的冲击，但并未否认这个答案的合理性。

“如果我没有压制住蚀骨咒，会有什么后果？”

“会现出原形，发狂杀人，然后爆体而亡。”

不止会死，还会连累身边的人一起死。

修岩得出了结论。

太阴毒了。

可是如果真的想杀修岩，何必多此一举替她挡刀？那个短打少女究竟想干什么？

生物教室里的时钟指向6点51分57秒，正在消化世界观的修岩从教室的喇叭里听到了一阵路人的尖叫声。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抱歉了前辈，我得出去看看。”

“记得回来看我哦…”骨雕少女的话音未落，修岩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