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立即要发足狂奔，不料那只手掌的主人，似乎也吓了一跳，瞬间缩手而回，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苏寻听那人声音熟悉，不是鬼怪，惊怖之念稍减，脑袋灵光起来，略加回忆，便知那声音是出自甄伏霜之口。

他回头去看，旁边苏蝉儿一脚踹出，砰的一声，甄伏霜团成一个球，身体在空中连滚几个筋斗，头下脚上，栽入花丛中，发出痛苦的惨叫。

那一处花丛，生的极为繁茂，全是蒴果直立，长有硬刺的醉心花，甄伏霜翻滚几下后，疼得哇哇大叫，再不敢动弹。

只听不远处传来甄天川的声音：“霜儿，你怎么了？”语气焦急。

甄伏霜面上扎满了刺，用手捧住脸，想拔又不敢，生怕留下疤痕，都快要哭了：“爹爹……我的脸……我的脸好痛……”

甄天川闷哼一声，不再回应，想来是他正与尉迟峰对峙，怎能因这点小伤而分心？

苏蝉儿笑道：“这下可真名副其实，变成人头猪脸了。”

前方黑雾中，传来尉迟峰哈哈大笑，赞道：“甄天川，你儿子如此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做派，真不愧是你甄家的孽种，颇有乃父之风，哈哈……”

“你不如也穿了裙子，涂了胭脂，去春菊胡同卖笑去吧！”

尉迟峰本意是讥讽甄天川，骂他不是男人，以便诱他出手，好攻其破绽。

这等武技未动，脏话先行的套路，原是街头斗殴的不二法门，尉迟峰出身草莽，取材百家，更在卖无心菜的大妈门下，修行数月，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算得上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却不料甄天川深谙龟缩大法，初时勃然变色，双眉竖起，继而心神动荡，面露微笑，貌似毫不在意，有怡然自得之姿。

尉迟峰见辱骂无用，又生一计，对甄天川笑道：“你儿子生的美丽，你却像个妖怪，怎么会是他老子？我看是你夫人偷腥，找隔壁王铁匠参了一盅吧！”

甄天川脸色数变，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交替往复，身子颤抖，忍了片刻，终于沉下心猿。

他凝视尉迟峰，喝道：“你果然是出自寒门，即便离开猪窝，当了将军，也洗不脱你骨子里的低贱……狗东西，天生的下贱胚子。”

尉迟峰与人斗嘴，若见对方不杠，自己反会觉得没味，惟有你来我往，长枪短炮的互喷起来，那才有意思。

当即抖擞精神，旁证指引，瞎三话四起来，种种刁钻古怪，匪夷所思之词，全都栽到了甄天川头上。

或说甄天川为了当青云城城主，曾跪在魏进忠总管塌下三天三夜，伺候他起夜如厕。

或曰他为了修炼菊花宝典，曾在乞丐窝里打滚，拜了好多干爹。

更叹甄天川与妻子在野外玩乐，曾被一猎户当作猎物，一箭射中后臀，弃妻而逃，那如花儿般的城主夫人，由此被猎户摧残。

这才生下了形貌不似他的甄伏霜。

如甄天川硬要抵赖，不妨脱下裤子，展示一番，让大伙儿看看，有没有留下箭疤，好由公众裁决。

种种不堪已极的话，流水般不绝于耳。

后来，尉迟峰更以甄家祖宗十八代为战略思想，以甄天川祖奶奶为行动纲领，以胡搅蛮缠围点打援，将这场对辩，扩展了边界，升华了主题。

一场文斗，比之适才的武斗，更加激荡人心。

且不说甄天川有没有被气的冒烟，这番话却惹恼了旁边一人，毕竟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旁边花丛中的甄伏霜，功力尚浅，虽然也修行了甄家祖传忍术，但到底心怀鬼胎，听到尉迟峰一席话后，惊得他恼羞成怒，魂不附体。

恼羞成怒者，是因尉迟峰初时说他是个孽种，这还罢了，后来又说他娘找王铁匠参了一蛊，那他岂不是成了杂种？！

魂不附体者，是因甄伏霜觉得尉迟峰说的……也许……大概……可能……是对的……

甄伏霜自幼便怀疑自己不是甄天川亲生骨肉，是以常常揣摩上意，对其父百般奉承，这才堪堪保住了世子之位。

倘若甄天川听信了尉迟峰，对他起了疑心，那该如何是好？

甄伏霜头皮发麻，额头直冒汗。

先前尉迟峰与甄天川争斗时，他被尉迟峰一拳打昏，跌落在苏寻身侧，由于黑雾弥天，苏寻也没发觉。

等甄伏霜醒转过来，听见甄天川和尉迟峰都受了伤，正在对峙时，灵机一动，想要从黑雾中绕到尉迟峰身后，袭击于他。

却不曾想到，刚踮脚退步，竟撞在了苏寻身上，直吓得他脸色煞白，以为恶鬼索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苏蝉儿一脚踢入醉心花丛中，刺伤了脸面。

常人就算破相，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又不靠脸吃饭。

但甄伏霜决心参加君临宴，想要获得公主青睐，做大夏国驸马。

而他所恃者，无非是自己丰神俊朗，形貌潇洒，此刻伤及脸面，若果真破了相，恐怕再无胜算，一念至此，不由悲从中来，怆然涕下。

暗骂：「这贼老天，贼大地，你们为何独独跟我过不去？」

苏寻见甄伏霜蜷身缩在花丛中，左手捧心，右手捧脸，泪眼盈盈，小模样当真是楚楚可怜，忍不住拔出短剑，便要上前几步，将他捅死。

不过，转眼瞧见那醉心花的倒刺，根根勾在甄伏霜身上，弄的他瑟瑟发抖，也算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苏寻摇摇头，那花刺着实锋利，勾的甄伏霜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豆芽菜一样，左右摇摆。想了想，未免殃及自身，还是放他一马吧。

于是拉了苏蝉儿，转身便走，迈入黑雾中时，还在寻思：「李珂歆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东西？」

甄伏霜见苏寻与苏蝉儿手拉手，一起离开，不由酸气上涌，脑中又想起李珂歆来，更加妒火中烧，尖叫道：“苏寻，你别跑。”

忽听甄天川、尉迟峰齐声叫道：“苏寻？……”似是大出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