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听出陈沅芷嗓子沙哑，知她必定悲痛欲绝，大哭了一场。内心中，不由得起了共情之心，也跟着压抑起来。

此时，站在观雨亭边，眼看不远处，红叶翻飞，落入桥下流水，缓缓而过，苏寻心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是不可能听陈沅芷话，去杀了苏蝉儿的。

既然李经武已经死在蝉儿的剑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再重要了，总之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挽回，只有和蝉儿一起面对，共同承担。

此前，他虽身为李家女婿。不过，对于李家，其实并无多少感情可言。

虽然想着要给李家报灭门之仇，但那只是想想而已。

哪怕李珂歆跟他成了夫妻，陈沅芷也待他极好，一起同住数天后，感情也日渐亲密。

不过，此刻面临抉择，苏寻冷静下来，觉得那些感情，终究是清风拂山，落花流水，虽有感觉，却没留下多少痕迹。

然而，他始终都有一颗愧疚之心。

圣人说：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苏寻深以为然。

也许，那便是念头通达吧。但他现在，念头……不通达了。

苏寻前世看小说中，经常有“杀妻证道”之类，可惜他目前，还做不到那么无情。要将陈沅芷、李珂歆全部杀掉，实在违背了他多年来，儒雅随和的品性。

他低下头，沉思片刻，心道：「且看此事，有没有转圜余地。」

只听陈沅芷的声音又从音花中传来：“寻儿……你不肯杀她么？她只是你的一个小小侍女，而我和阿珂，是你的亲人啊……”

这声“寻儿”只叫得苏寻心也软了，脸也红了，他眼望天空。

天空上吊着一轮烈日，烈日炎炎，将白云都烤的融化了，只剩下明净的长空，好热。

陈沅芷道：“寻儿，你说话啊！你杀不杀她！”

苏寻道：“陈姨，您也知道，我和蝉儿刚到青云城，谁都不认识，李叔为何会跟蝉儿产生冲突，或许另有内情。”

“如果此时贸然认定她就是凶手，那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不如您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查明真相，到时候必将凶手擒拿，押赴到您面前，由您亲手报仇。”

苏寻话音刚落，面前的甄天川大笑道：“陈夫人，你别听这小子的鬼话，他这是缓兵之计。”

说着，伸手指向苏蝉儿道：“那天晚上，人人看的清楚，就是这女娃娃杀害的李家主，你若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人来问，参加过婚宴的宾客，可都还在青云城呢。”

“你问问他们，看我甄天川有没有冤枉她。”

苏蝉儿向前迈出一步，与苏寻并排，左手握住他右手，胸膛一挺，大声道：“苏寻哥哥，你不用为难了。”

“那老头确实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偿他一命就是了。”

话音落下，猛地右手拔剑，在头上一划，削落一缕青丝，朗声说道：“只是我现下还不能死，暂且割发代首，等我办完事后，自会前来赴死。”

苏寻见她横剑自削，以为她真要自刎，待要救援，却又不及，当真是吓出一身冷汗，连呼吸都停了。

此刻，见苏蝉儿掷发于地，顿时将那口气呼了出来。

苏寻皱眉道：“蝉儿，不要乱说话，你要办什么事？赴什么死？”

苏蝉儿见他生气，身子瞬间便矮了一截，低声道：“我……我……”唯唯诺诺，话不成句。

只听得陈沅芷道：“好，好，你还是向着她是么？！”

苏寻道：“陈姨，我……”

陈沅芷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既然你不肯替岳父报仇，那么，咱们也不必论什么亲了，从今往后，恩断义绝。”

音花中传来砰嘭、兵乓、喀喇之声，想是器皿陈设被砸碎了。

全场都沉默了下来。

甄天川、尉迟峰轻轻摆手，示意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

只听陈沅芷道：“苏寻，你和阿珂洞房那天，全都喝过半月灵酒，你可知那酒有什么功效？”

苏寻脸上又一红，道：“那酒会让人动情。”

陈沅芷道：“不错。那酒会让人动情，但更重要的功效却是，会让人怀孕，而且几率是百分之百。”

苏寻道：“啊？”忽然想起西游记中，只喝一口，就让人怀孕的子母河，心中惊慌起来：「不会吧？不会吧？」

陈沅芷道：“你可知道，阿珂现在，肚中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原来是李珂歆怀孕了，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苏寻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又长出一口气，孩子就孩子吧，总比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被人指指点点，说男人怎么会怀孕？那可要强太多了。

陈沅芷道：“等那孩子生下来后，我会阿珂会将他抚养成人。”

苏寻心想：「不知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陈沅芷道：“我们会将一生绝技传给那孩子，等他长大了为他祖父报仇。”

苏寻心想：「等他长大，已经是十几年后了。」

陈沅芷道：“若是阿珂生下男孩儿，我们会告诉他，复仇的对象，就是你……苏寻。”

“你从来没见过那孩子，但那孩子却认识你，只要我们不说，他便不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么？”

苏寻惊道：“这……你……”

陈沅芷道：“哈哈哈哈哈……到时候你们父子相残，就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寻身子不住的抖动，苏蝉儿握紧了他的手。

陈沅芷道：“若是阿珂生下女孩儿，我们会编造出一个故事，并且……等她长大后，就让她，嫁，给，你！”

“哈哈哈哈哈……你的亲生女儿，嫁给了你自己，这岂非有趣的很……”

苏寻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倚靠在苏蝉儿身上，不住喘气，涩声道：“不有趣，一点也不有趣。”

陈沅芷大笑一阵，笑声很凄厉，又冷冷的道：“有趣，有趣的很。”

“等那孩子成功复仇后，我们再将这件隐秘揭露出来，那时，天下人不知会如何议论此事……”

死寂的天地中，炎炎烈日照在身上，苏寻感觉到的，却只有寒冷。

陈沅芷喃喃道：“十五年……还要再等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