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琰自问，不是个坏人，但也算不上一个“好人”。

当好人的成本太高。

要提防年入百万的公司老板卖惨骗筹，留意集了款的慈善组织乱做公账，连扶个跌倒的老人，都得思虑再三，就怕被无良老贼赖上。

除却这些，还要面对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杠精们的“审查”。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石琰选择独善其身。

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做危害社会的事情，就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了。

换了从前，别说是艾薇拉的祈求，就连前边那些来讨水的贫民，他也不一定会帮——谁知道会不会因为“怀璧其罪”，被当地人强抢了便利店，自己落得个凄惨下场？

但现在，有系统提供的防御机制保障了他的人身安全，石琰顿时变得大胆起来。

既然有了随心所欲的条件，干嘛还要思前想后再行事？不累嘛！

“行，你可以留在这儿，直到有人来接你。当然，活得好好干。”他果断地点头应下，连提出请求的艾薇拉都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

艾薇拉喜不自禁：“谢谢老板！我会努力干活的！”

与之相反，奥莉维娅却有些犯愁。

但她终归是不敢忤逆石琰的意思，只能跟石琰打商量：“……那么阁下，我能借克洛斯小姐问几句话吗？”

石琰自无不可。

在这个没有游戏，没有动漫，没有小说的世界，也就只能靠听听故事来维持生活的样子。

于是嘱咐了奥莉维娅的随从几句，让他们帮忙维护店里的秩序，然后石琰带着奥莉维娅和艾薇拉上楼。

二楼的房间比一楼店面更加逼仄，但胜在五脏俱全。除了一间主卧一间客房，还有一厨一卫和一个小小的餐厅。

石琰指指客房的门，对艾薇拉说：“之后你就住那间房，柜子里有枕头、被褥，自己拿出来铺。”

又领着两位女士坐到餐厅的仙桌前的长凳上，自己也在桌前坐下，完全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艾薇拉为了提水，已经上上下下跑了好多趟，对房间里奇怪的布置和家具都有了免疫力，此时乖巧地垂目而坐。

奥莉维娅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她现在都不知道，没能把艾薇拉带回军营，算好事还是坏事了。

纵然失去了一部分对艾薇拉的掌控力，但因此得以一窥石琰阁下的住所，似乎还挺划算？

只是，房间里的一切，都让她看不明白。

这完全不像是神秘又尊贵的存在的住所！

连普通小贵族家里都不会这么凌乱和破旧！

可是，奥莉维娅瞄瞄地上平整光洁的大理石地板砖，瞥瞥泛黄的墙壁上毫无源力波动却会自走的挂钟，再感受着违背涅尔柯斯高温的习习凉风。

一位高深莫测却低调而不拘小节的强者形象，便跃然于她脑海。

相比帝都那些恨不得城堡建得比天高，墙上挂满珍禽猛兽的彩羽头颅，鼻孔朝天的大贵族们，石琰阁下这样强大又低调的存在，似乎更加亲切，也更让人发自内心地崇敬。

奥莉维娅不自然地抚上领边的碎钻，想要遮掉它们浮夸的光彩。

“咳。”石琰轻咳一声，提醒奥莉维娅应该进入正题了。

奥莉维娅陡然回神，双颊红晕微染，又立刻调整回状态，问艾薇拉：“我回去就马上联系克洛斯男爵，你说的沙族的秘密，是什么？”

艾薇拉倔强地咬咬唇：“先让我见到爸爸派来的人，再告诉你们。”

“不行！”奥莉维娅露出与特兰卡将军一脉相承的严肃，“消息是立刻能递过去，但等那边的人过来，怎么都要3、4天，我们等不起。”

“克洛斯小姐，我必须要提醒你——作为帝国的贵族，你有义务守卫帝国的荣光！”

“如果因为你的任性延误战机，让帝国蒙受损失，让兵士丢掉性命。”

“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回去做贵族小姐吗？”

“啊，不对，就算你得到了宽恕，恐怕也没有一个克洛斯家族能让你回去了。”

常年待在特兰卡将军身边耳濡目染，奥莉维娅纵然本性温和，必要的时候也拿得出足够的威慑力。

她语调平静，但那冷冰冰的字眼打在艾薇拉心上，成了压垮艾薇拉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行，两行。

眼泪从宝蓝色的眸子里滑落，艾薇拉低着头，不愿与人对视。

她紧紧攥着衣角，娇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片刻，才从哭腔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幼猫似的哀鸣。

“……你们都欺负我！”

“你也是，沙族的蛮子也是！”

“沙族，沙，族！”哭腔与重音之下，“沙族”二字变得扭曲起来，艾薇拉激动之下，甚至难以再说出一个字，只死死地咬着唇，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浸湿了破旧的衣摆。

奥莉维娅适时地缓下语气，柔声引导：“没事了，小艾薇拉，只要你说出沙族的秘密，帝国的利剑必将直取其圣廷。”

“所有的委屈，都过去了。”

她坐到艾薇拉身边，轻抚艾薇拉不住发颤的后背。

好一会儿，艾薇拉才缓和下情绪，泛红的眼眶挂着泪，说：“沙……他们，好像水源出了问题。”

“好些取水处都被封了，还有很多蛮子被关起来。听说，是喝了受污染的水，变成了疯子。”

“怎么可能？”奥莉维娅皱眉，方才缓下来的语气不自觉严肃起来，“受污染的水，能让人发疯？就算这是真的，有沙族圣廷在，他们完全可以开辟新的水源。”

艾薇拉和所有被质疑的孩子一样，挂着泪又委屈又生气地辩解：“但是他们就是缺水了啊！要不是因为他们人手都派去找水源了，我也没机会逃出来！”

奥莉维娅又追问了一些细节，艾薇拉都描述得很清楚，只是受限于在沙族的身份，很多事情都只知道个流于表面的大概情况，再深入，就一问三不知了。

奥莉维娅知道无法再从艾薇拉身上获取到更多信息，于是起身向石琰辞行。

刚把屈辱细细翻出来回忆了一遍的艾薇拉，则紧抓着围在脖子上的头巾，无声地掉着眼泪。

石琰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你休息一会儿再下来工作，我先送奥莉维娅小姐下去。”

石琰和奥莉维娅下楼。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渐弱，艾薇拉松开手，面无表情地擦干眼泪。

而后，扯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