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刀既薄且钝的刀片，不断在粗壮的深绿色藤蔓上磋磨。

好半天，才割出一道仅仅两毫米的浅痕。

正思考人生的爱莉都忍不住回过神问：“老板，你在干嘛？”

“救你啊，绑久了血液不通，对身体不好。”

“……”爱莉无语，深吸一口气说，“别割了，你退开点。”

“哈？”石琰不解，却也照她说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爱莉沉气蓄力，一声娇喝，紧缠在她身上的粗壮藤蔓，便被挣得根根断开。

石琰默默收起了美工刀。

很好，以后店里的重活不怕没人干了。

“你干嘛不早点挣脱？”白费他一番功夫割藤蔓。

爱莉脸上浮现出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刚才为什么不反抗？

突然发现原以为弱鸡的老板其实有自保之力，再没有“绝对不能输”的理由。

自己却暴露了身份，今后的逃亡难度将指数级剧增——看奥莉维娅的反应，便可见一斑。

沙族不可回，在沃尔特帝国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只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天宽地广而无一处可容身的痛楚。

另外……

“现在沃尔特军方不再相信我提供的情报，我只是在思考，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圣廷那些家伙早日去见他们的沙漠之神。”

她神色漠然，看得石琰有些堵心，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于是比平常更轻柔地，揉了揉她头顶的金发。

“或许你可以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爱莉抬头，石琰在她宝蓝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还愿意相信我说的？”

宝蓝色眸子里的石琰笑了笑：“别人不相信，你就不说了吗？”

“况且，沙族人和沃尔特帝国的人于我来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都是外国人，不对，是异世界人。

“所以，我只以我看到、听到、接触到的做判断。你是沙族，和我相不相信你，并没有必然联系。”

爱莉有些恍惚，她能够辨别出，石琰说的是真话。

她很好奇——老板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贵族和平民，沙族和人类，在他眼中似乎没什么不同，就像许多教会美化过的神一样：神爱世人，众生平等。

但他本人又并不认同神灵。

在遇到石琰之前，爱莉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子的存在。

但现在，她不仅遇到了，还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不过——”

爱莉刚涌上一阵感动的情绪，就听石琰拉长了声音说：

“你之前拿假身份骗我这件事，还是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爱莉眼眶边疯狂往外试探的热泪，被憋了回去。

她做了个深呼吸，而后幽幽开口道：“这件事情，要从沙族的一个秘密说起。”

……

……

沙族最大的秘密，就是他们总能够在满目黄沙生命禁区的沙漠中，找到足以供应整个族群的水源。

这个秘密藏在圣廷供奉的的半神器“圣殒之匕”上，也藏在每一任，在外界眼中只是个吉祥物的沙族圣女身上。

爱莉第一次见到圣殒之匕的时候，才刚过完五岁生日，那时候她还不是圣女，彼时被冠以“圣女”之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

自有记忆以前便由母亲领着生活在圣廷，因此时常同当时的圣女一起用餐，读经，向沙漠之神做祷告。

但爱莉一直不喜欢那个只有四十多岁，却老得像六七十，形容枯槁浑身没半两肉的前圣女。

她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偶尔抱起爱莉的时候，缺少肌肉包裹的骨骼总硌得小爱莉难受得只想找妈妈。

看到她，小爱莉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可能并不会幸福的后半生。

而这种预感在第一次见到圣殒之匕的那天，成为了真实。

那天，大祭司将圣殒之匕送到了祷告间，在屏退众人之后，前圣女冲着被单独留下的小爱莉，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前圣女的笑容。

脸上早已遍布的细纹因肌肉拉扯而皱得更深，空洞得像一张松垮垮的人皮画。

又似乎，带着一份解脱。

她拿起圣殒之匕，传说中的半神器长得朴实无华，在小爱莉眼中还不如挂在墙上的装饰剑好看。

但它柄上鲜艳得与自己的胎记如出一辙的红色火焰图案，以及寒光四溢的锋刃，都刺痛了小爱莉的双眼。

她下意识想要离开，高声呼喊着母亲和侍女。

然而前圣女把手一扬，匕首冷冽的尖刃便抵在了距离她鼻端仅一毫处。

“只有圣殒之匕能杀死身带红焰胎记之人。”前圣女冷声道，“你想要试试吗？”

年仅五岁的小爱莉被她吓住了，一时间失了声音。

前圣女牵起僵硬得像个蜡像的小爱莉，刻意放柔的语调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你要看好我接下来的动作，牢牢地记在心里。”

“这是我们圣女生来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我们存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她解开领口，露出瘦骨嶙峋的锁骨。

锁骨之间，松弛惨白的皮肤上，与小爱莉相同的鲜红火苗胎记，像是集聚了枯朽的前圣女最后一分活力。

她反握圣殒之匕，向自己的锁骨间刺了进去。

噗呲——

寂静的祷告室里，小爱莉仿佛听到了利刃刺破皮肤的声音。

只是，匕首刺**，却没有流出鲜血。

前圣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任由刀尖埋入皮下，冷静地等待着圣殒之匕吸足血。

直到原本为墨黑底色的柄部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才平稳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她红焰胎记上的伤口流出几滴血，又迅速凝结成痂。

小爱莉恍恍惚惚地听到她说：“我们是沙漠之神的后裔，天生亲近干燥炙热，无法与水共存。”

“只要是我们举族定居的地方，不出半年，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内，河流便会改道，深井会干枯。”

“但我们毕竟不能同神灵相比，我们必须要饮水才能活下去。”

“所以，神赐下圣殒之匕，为沙族留出一条活路。”

“——只要以红焰胎记之女的血液做祭品，证明祈祷者血脉的纯粹和对沙漠之神的虔诚，神就会降下神旨，指明新的水源位置。”

“你作为下一任圣女，也将担负起提供血液的职责与使命。”

“你，听明白了吗？”

小爱莉茫然，无从消化她这一番话，只木然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