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不是那么容易,杀人要有一个“敢”字,若是不敢,还是无用。
唐雪茵是唐门千金,唐门中用毒制毒,自幼见惯了无数毒物和药人,性子里也带着那么一丝狠辣,但长了这么大,杀人却是一次都没有的。
她也知道对付公孙孝这样的淫贼,杀了他才是最有用的,可自己着实没有想到要杀人,若是真的用剧毒将他毒死,她反而不知道会怎样,死人见过无数,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大哥,该做了断了。”陆乘云道。
陆乘风深深地凝视着妻儿,他说:“孟大人,我若伏诛,你当真饶他们性命?”孟贤道:“陆庄主,只要你死,你妻儿的性命定当保全。”
陆乘风忽然觉得自己很累,他是真的累了。他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妻儿,又看向陆乘云,他的弟弟。
“乘云,不要怪大哥,大哥走后,你要替大哥照顾好你嫂嫂和侄儿。”
陆乘云叹道:“大哥!”
“乘风!”“爹爹!”
陆乘风的妻儿发出一声悲呼,他们看到,自己心爱的丈夫,自己崇拜的父亲,此刻口吐鲜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他们扑过去,想将他扶起,可是永远都扶不起来了,他们再也感受不到丈夫的温存,感受不到父亲的关怀,那个他们心目中的男子汉、大丈夫,那个受人尊重的太湖陆家家主陆乘风,就这样死了。
自毁丹田,身上经脉寸断而亡,谁都不会想到,陆乘风会这样死去。
孟贤见陆乘风身死,说道:“正角既已自裁,那陆护卫,你怎么办?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汉王身边呢?”
陆乘云没有上前安慰嫂侄,也没有去看兄长的遗体,他默默地捡起摆放在地上的蟒袍,拍拍上边灰土,说道:“家都没了,陆某不回到王爷身边尽忠,又能做些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院落,离开陆家庄,离开了家。但谁都没有看到,泪从他的眼里流出,从脸上流下。他的泪,是为兄长而流,是为嫂侄而流,也是为自己而流。
他不是答应要替他兄长照顾孀孤吗,怎么自己一人离去?是忘记了还是做不到?都不是,他,并没有答应要照顾。
院子里陆乘风的妻儿还在哭喊着,一个要丈夫,一个要爹爹。
唐雪茵看不下去,心中不忍,走上前想要安慰他们娘俩几句,但没走出几步随即停住,她只是个陌生人,只是个看客,再怎么安慰也挽回不了死去的人的生命,还不如让他们多哭几下。
阿叶走到她身边,说道:“走吧。”
没有找到阮江帮的任何线索,反而目睹了陆家的剧变,来这里一趟,对他而言真的是毫无意义。
唐雪茵说道:“可他们……”她是指陆乘风的妻儿。
阿叶淡淡的说道:“锦衣卫既然答应了,他们的性命自然无碍。走吧。”
阿叶转身就走,他走了几步转头看到唐雪茵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不走?若是想留,我便先走了。”
三遍了,他已催促唐雪茵三遍了。
在他内心深处,他是真的希望唐雪茵快走,跟着他快点离开这里,只因他知道,再不走,就又会目睹一场悲剧发生,与他虽无关,但他不想让她看到,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不想看到她伤心吧。
唐雪茵看了眼那对哭泣的母子,最终还是转过身跟上阿叶。
“他们真的很可怜。”唐雪茵说道:“虽然陆庄主的死是咎由自取,但他的妻子和孩子真的可怜。”
阿叶没有言语,他不可怜他们,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太多。
“孟兄,你当真要留着他们?”
孟贤哈哈笑道:“明初贤弟,我可不是给自己留后患的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孟贤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当他看到少年无意间瞥向这里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怨恨,他就知道,必须要杀掉。
“你这人怎么这样?”唐雪茵怒道。她与阿叶还未走到回廊前,就听到孟贤所说的话,一时间愤怒涌上来。
她怎能想到会是这样,连一对妇孺都不放过。
孟贤皱了皱眉,说道:“姑娘,与你无关。”他又对阿叶说道:“这位兄台,还请管好你的妻子。再敢言语休怪刀剑无情!”
唐雪茵又怒又羞,怒的是孟贤太过狠毒,连一对手无寸铁的孀孤都要痛下杀手,羞的是孟贤将她与阿叶看成了夫妇二人。
“孟大人,在下也觉太过残忍。毕竟他们只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没有任何武功。杀了他们也与您无益呀!”一直没有说话的儒生这时说道。
“你又是谁?”孟贤有点颇不耐烦,这种事情他见过无数次,也做过无数次,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劝他。
儒生一愣,而后笑道:“在下无名小卒而已。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孟大人您高抬贵手,放他们母子一马。”
儒生冲唐雪茵示以微笑,唐雪茵也还以笑容,在她看来能有此同情心的人足以让她还以微笑。
“走吧。”阿叶说道,他背对着唐雪茵。
唐雪茵急道:“我们得救一救他们!”
孟贤冷笑:“救?姑娘,我不想多杀人了。”
“汉王!”
“什么?”
儒生突然喊出“汉王”二字,这倒令所有人意外。
儒生说道:“孟大人,你今天来都是汉王的意思吧?与当今圣上并无关系。”
孟贤与纳兰明初相互一看,孟贤道:“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里已有警惕之意,难道他真的如儒生所言那般是奉了汉王之令才来的吗?
“陆庄主这种人已经连人都称不上,又有谁会拿他当俊杰?”儒生说道。孟贤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儒生打开折扇,他摇着扇子面带微笑:“当今圣上杀人是不会让一个人活了年才杀他。而陆庄主所言一切或许都没有错,但在下看来他依旧为汉王效力了年,而今天汉王不止是要算旧恨,他要毁掉陆庄主的一切。”
纳兰明初听着眉头微皱,孟贤却道:“你怎么就觉得不是圣上的旨意呢?”
“依在下拙见,圣上杀人是不会等这么长时间,而且圣上现在也几乎不下旨杀人不是吗?更不用说这种灭门的旨意了。”他似乎很了解当今圣上,难道他也是朝中臣子?还是说他与当今圣上另有渊源。
孟贤听完抚掌笑道:“果然聪明。的确是汉王叫我们来的,当然不是他说什么我都会做,我同样有自己的打算。”他忽然恶狠狠地说道:“杀人偿命欠账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劝我不要杀他们母子,那陆乘风杀人之时你们又在何处?这对母子又可曾劝说过?”他后面这句话是对儒生和唐雪茵二人说的。
唐雪茵刚要辩驳几句,还未开口,就见孟贤解下腰间绣春刀。
带着刀鞘,他就那么甩向陆家母子二人,唐雪茵和儒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少年的心口被戳穿,被一把带着鞘的绣春刀戳穿,他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就已经气绝身亡,他的眼中光芒逐渐消失,他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和对母亲的眷恋而走,同时也带着怨恨走了。
草已斩,根已除,留下个女人也掀不起多大的浪。
陆夫人接连遭受丧夫和丧子的打击,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昏死过去。
对于儒生和唐雪茵而言,这的确是惨剧,那个少年应该活着的。
“走吧。”阿叶再次催促,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少年的死状,而先前说的性命无碍之语都是安慰唐雪茵的。
他也早就料到唐雪茵不会这么轻易跟他走,所以他拉起了她的手,冰凉但是很柔软,一股酥麻之感顺着他仅有的左手瞬间遍布全身,他的大脑他的耳朵,几乎同一时间感受到一阵“嗡”响。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同样有这样感受的是唐雪茵。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涩,应该是两者都有。她能感受到阿叶的左手是暖的,很温暖,但她又清楚的记得他的胸膛是那么冰冷,他的脸也是很冷的。为什么他的手却这么温暖呢?
“走吧。这些我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或许他说的对,她不走,也只是发怒与孟贤争斗理论一番,可之后呢?她也可以再安慰几句陆夫人,再之后呢?没有能做的事情了。人已经死了,不能复生。
儒生也深觉无能为力。他虽是儒生打扮,但却与那些道学家完全不同,如果此时有道学家在场,定会将孟贤痛说一番,还会铮铮有词的反驳阿叶的话,“如果对这种事不站出来说话那以后还会有谁站出来?我们就应该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总要有人做第一个!”
说这种话的人总是将自己定位在道德之上,满腹朱子语录,听起来头头是道,但没有任何的用处。对于这个世界,正义永远会缺席,永远来得那么迟,而正义感却永远存在,但也止步于正义感,正义感永远不等同于正义。
唐雪茵最终还是和阿叶一同离开,牵着手一起离开。
纳兰明初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的疑问却被压下,他自嘲般笑笑,或许是自己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