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杀人见血的地方,红红白白。
往来兮兮,多为名利。
返途中,越往东走,习善越能感受到周边投来的目光,羡慕、畏惧、惊异、贪婪,应有尽有。
前三种多是百姓,而最后的那种与他在归梦城中除掉的两个蠢货一样,是被霸天帮散布的消息蛊惑的江湖人,以为手上有几招功夫便能杀人夺宝,一步登天。
放在以往,习善压根懒得搭理这群乌合之众,哪怕对方瞎了狗眼冲上来找死,他也会尽可能手下留情。
但萧梦的死对他产生的打击与改变远不止表面这般清淡描写,外加煞行八方进展过于迅速的代价,习善心中产生了一股正缓缓冲破原有人格的邪门怒火,令他逐步入魔。
此刻,仅仅察觉到周围传来的不善目光,习善便被勾起了杀心,戾气自生,像是有条带刺的滑腻舌头舔着他的心尖蛊惑:
杀了他们,全部杀光,萧梦就是因为你手软才死的,你还想再体会那种感觉吗?废物!!!
察觉到主人急转变化的情绪,相伊停下脚步,凌乱地踢踏着官道上的平坦石板。
官道上来往的人物太多,鱼龙混杂,上中下九流包罗齐全,习善根本不敢动手,只能强压着内心的冲动引导相伊拐进边上的树林。
一人一兽放慢速度缓缓深入,林子渐密,直到与官道相去甚远,隔叶而望人影恍惚,习善调转兽头,自箭箱取出止戈连弩等待人来。
江湖客没马,追赶全凭两条腿,习善一直等了十几个呼吸,七个气喘吁吁的人影才循着脚步追了上来。
结果这些人见到模样悠哉的少年气得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骂法五花八门。
“扑街仔,我”
最前面那人最凶,嘴里骂着方言速度又提一成,从腰间拔出两柄奇形怪状的兵器直勾勾杀向习善,两眼瞪得溜圆。
而对面高高在上端坐兽背的习善则清淡描写地抬起手臂,勾动手指。
“嗖!”
重弦轻声,弩箭快若疾风!
旁人愣神之际,那人已直勾勾地倒了下去,喉咙洞开腥红,其身后树干上稳稳钉着一根仅剩屁股在外的弩箭。
这一刻,习善心中倍感痛快,嘴角隐约露出狞笑。
江湖客们始终把目光放在习善身上,直到止戈连弩收割了一条性命才注意到这把拿在相伊头后的玩意。他们或许一辈子没见过一流高手真正出手,更没见过秘术之威,可人尽皆知大呈严格管制的军弩又怎会不认得?对他们来说这可是阎王老子的催命符!
接下来的情形像一场闹剧,明明是带着杀心追赶过来妄图凭人多势众夺宝的七人,却在第一个人被秒杀后出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其中三个怪叫一声掉头逃跑,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一倍。
另两名边军退役的武者则举刀杀来,争分夺秒,他们知道弩箭上弦需要时间,机不可失。
…
最后还有一人孤零零愣在原地,似乎被吓傻了。
习善脸上出现玩味的笑意,左手扳动机括弩箭上膛,在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中再次扣动扳机。
“噗!”弩箭精准地穿过第一名退役边军的心脏,带走其全身气力,接着软绵绵借惯性跑了两步后便跪倒几株野草,气绝身亡。
看着生命在眼前逝去,习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与安全感,都杀光就不会有人报复了!
“咔!”微小的机括声再响,重新填充的弩箭对准第二人。
“淦”
第二人才来得及骂出一个字,弩箭便将他的生命收割。地面作奔跑状的张狂影子被瞬间抽取力道的尸体跌飞盖住,狼狈极了。
收拾完试图反抗的两人,习善看向远处即将隐没在树木中的另外三个,举起止戈瞄了瞄。他没怎么练过这东西,离远了没把握射中。
“相伊!”
异兽像一道白色闪电撞入林间,上方的少年熟练抽刀。
片刻后传来断断续续的三声惨叫,习善骑着相伊折返而回。
他看着跪在地上被吓破胆的最后一人使唤道:
“把弩箭捡过来。”
此人猛的一哆嗦,像是刚被神婆把魂叫回来,连看都不敢看习善一眼,手足无措地爬向两具尸体。
习善看着脚下狗一样的人嘲笑道:
“你们就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能耐?一个个无门无派的三流货色,六七个庄稼汉子都不一定打得过,还想抱团杀我?”
那人丝毫不敢吭声,哆嗦着收回弩箭在尸体上抹干净,半跪在相伊蹄前举高,抖成个筛糠。
习善接过弩箭,止戈由上而下怼上对方天灵盖,在他眼中,这废物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有江湖中三大势力的秘辛!求求你饶我一命,我都告诉你!”废物慌乱求饶,涕泪纵横着抱向习善大腿。
习善将他一脚踢开,却明显来了兴趣,食指从扳机处拿开:
“哦,哪三大势力?”
“是血雨楼,锦衣卫和丐帮。”
“血雨楼?你这种人竟然还知道血雨楼,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什么,说说。”习善像看小丑般调侃道,收回止戈与弩箭一同放入弩箱,假装要放对方一马,手却自然而然搭上刀柄。
怎么可能放,等他说完便剁了。
气氛微微凝固,跪在地上的人刚想开口,却被十丈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就是血雨楼的杀手。”
二人间的勾心斗角被一语所破,他们甚至无暇去看来者究竟是何许人也,杀意已疯狂席卷!
“啾!”
任谁都没想到动作最快的竟然是相伊,一声嘶鸣,异兽前蹄高抬,利若钢刀的蹄跟刺便在杀手脸上踩下一道见骨的伤口,从眉间自嘴角,血肉扫落。
它似乎早早便发现了杀手的不对劲,以至于速度虽不比习善与杀手,却依旧成功先发制人。
…
杀手紧急躲避被打乱了节奏,虽然避免一只眼睛被废却失了先手。反观习善却未受多少影响,刀出鞘,冷光现,如瀑布飞流直下,寒罡吞吐。
“很可以!”
快!难以置信的快!
眼看杀手即将被一刀贯穿,可下一瞬残影重重飞驰远遁,连声音都被拖得扭曲。习善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用何种方式离开的,是弹?是滑?还是爬?
这身法,快的离谱,单论速度足以与蛇一较高下。
啐了一口,习善拔出没入地面两寸的黑蟾,从相伊身上跃下,侧立直对,执刀的手借身体遮挡,令杀手无法尽观。
“看来关于你的案牍又要更新了,习善,你是极少数能让血雨楼曾认定死亡实则脱身的人。可惜要你命的人很急迫,也很有钱,可惜啊可惜。”杀手任鲜血在脸上流淌,不为所动地说道,此刻他依旧两手空空,不知其武器为何。
“尘浮,我不会让你杀他。”
说话的是刚才出言提醒之人,当其走近后习善便认了出来,竟是当初在飞沙客栈被项应之一枪穿胸丟入二楼、执念得到一把神兵而走火入魔的南宫月生。
被唤作尘浮的杀手开始缓缓后撤,眼睛始终盯着习善,无奈与嘲讽的表情却是针对南宫月生:
“别忘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小时候我揍你揍得少?”
“那是在我们习武之前。”
“也是我开始倒霉以后,可现在运气回来了。”南宫月生并未生气,对方说得也是事实,可自他在飞沙客栈遇见习善之后,运气便衰极必反似的层层直上。遇幕隐教圣女,雾竹宫得神兵息战,原本倒霉的人生被彻底重洗。
看对方神色不似在开玩笑,尘浮将手背在身后态度认真地问道:
“你真要帮这个血雨楼名单上的小子?”
南宫月生点头:
“当然,他是我的贵人,为他也是为我。”
习善认出了南宫月生手中的息战,当初这把剑他与荀天养都自觉没资格持有,此刻出现在此人手中倒也没多言语。当然不是习善认为南宫月生有资格拿这把剑,他对此人并不了解,只是曾经在乎的,现在没那么较真也没那么在乎罢了。
“杀你还用得着别人?”习善动了动嘴角,二指轻抚刀身,杀意勃发。
“你看,人家根本不领你的人情。”尘浮又笑了,耸了耸肩,手掌自然摊开,爆出一抹银芒!
同时破出的,还有针芒般冰冷锐利而又精纯的杀意。
血雨楼杀手出其不意的手段习善早早便深有体会,全是要人命的玩意,因此他时刻全神贯注戒备着,对方微乎其微的异动被瞬间洞察,在尘浮摊开手掌的同时已闪身半步,离开原地。
但南宫月生比他更了解尘浮,银芒闪闪的纤细飞针根本没有机会去到习善身前,提前出鞘的息战便化为金色长虹将之弹飞。
…
一而再,攻势不断,尘浮双手中指连弹,炉火纯青的手法令人无法看出银针是从何而来,只有纷纷点点的银光如秋雨般挥洒而出,撞击在金剑残影上发出拨弦般的颤动轻吟。
南宫月生的玄牝剑法似乎成功另寻蹊径,此时的路数已不同于北武宗,更与飞沙客栈时迥异。随剑刃挥出的剑风更显犀利,速度更快,轨迹更怪。他头顶上方三尺范围内的所有枝条被剑风断得整齐干净,还未落地已化成碎屑,絮絮飘飘,纷纷扰扰。
看着剑法判若两人的发小与伸手去拿止戈的习善,尘浮退得更快,最后无奈一笑果断逃离,几个闪身便彻底消失在林间。
“告辞!”声音远远传来。
这令习善望尘莫及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可止戈没有被收回,而是进行弩箭的重新填充,过程中闭口不言。
南宫月生也没有多说话,只收剑静静站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并未出乎意料,习善装好弩梭后直接抵住了他的脑门:
“你跟那杀手认识?”
南宫月生点头,同时松开握剑的手,息战掉落在地,以此表示自己确无恶意:
“你觉得若没有我最开始的提醒,你能躲过他的杀招的吗?”
“就那几根银针?你觉得我躲不过去?”
“躲得过去,但那并不是他的杀招,虎骨一出,你毫不知情下定然躲避不及。哪怕这段时间你进步神速。”
“虎骨?”
习善悍然审视其目光,数个呼吸后收回止戈:
“进步神速?江湖上关于我的传闻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后者没有讨论这个话题。
“尘浮七岁那年曾迷陷深山,他父母是北武宗山下的村民,托我师父寻找,三日未果。第四日清晨他手持一节黑中带紫的骨头自己回了村口,再之后便被血雨楼秘密召入。
据我师父推测,那截骨头是成精了的恶虎自焚所生的结晶。
再之后,离开五年尘浮重回故里,那时的他养成了每日练招的习惯,饶有空闲便一个人躲起来反反复复地练习。
有次回村我好奇问他练得是啥招式,他说自己也摸不透,只清楚在血雨楼这些年有六人分别教了他六式。
可笑当时我还嘲弄他被人骗了,五年就学了六式,结果自忖高人一等的我在切磋时却连一招都没能接下。”南宫月生苦笑着摇头,满是感慨的意味,回想当年在北武宗的日子,自己就像是生活在温床里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总觉得天就这么大点儿。
“现在你能接下几招?”习善牵着相伊走回官道,边走边问,似乎已放下戒备。
南宫月生捡起息战同步跟上,宝贝地用袖口擦干净粘在剑上的泥,略作思考,曾经言语间的张狂疯癫早已不见:
“最后也只接下过一招夺命,其余五式从来没见过。再说了,杀手的杀招怎会轻易露相,有见过的大概也死了吧。”
…
听完南宫月生的一番话,习善脑海中不由得联想起一些场景:历城寿宴众目取首、雾竹林火神箭夺命,还有朴慕郎告知的素女派双刀挖肾,似乎这些都算不上失手。雾竹林那场若不是有莫狂在,习善已经死透了,而素女剑派上项应之则随身携带着一份家族秘药,否则不死也得残废。
“这个尘浮在血雨楼中是什么牌子的杀手?”习善又问。
“乙上,自然是银牌。”南宫月生回复道,语气带着满满担忧。
这是比项问之还高的等级,虽然修为和武艺不一定强于后者,但致命性绝对更胜一筹。何况尘浮还是血雨楼收编内部的杀手,各种行刺袭杀手段绝不是项问之能比的,只会更狠更阴更防不胜防。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你这头宿阴兽趋吉避凶,或许能在他动手前率先察觉。”
“可我不喜欢被动,更何况给一个杀手时时刻刻惦记着。”
南宫月生打心眼赞同,考虑片刻后开口道:
“或许有个人可以帮你。”
“帮我,谁?”
“唐门,唐春。”
落叶枯草交错,场景变换。
官道另一边的林间,尘浮从一棵树下打开了提前预备的竹笼,取出纸笔写下一行蝌蚪小字:
“独狼成双,打猎的差点悬了,待下次狩猎。”
将纸条卷好,抱出信鸽塞进腿上的小囊,尘浮将信鸽抛飞上天。
一个时辰后,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小田县吴府,被管家捧进书房。
吴谦依旧是农家老汉的扮相,接过信函展开,搭眼一看信息尽收眼底。
“义奴啊义奴,我早不该惯你这性子的又多了个麻烦!”吴谦语气中有满满的哀叹,将信函递随手放在桌面,接着自身后八仙桌拿起一个木盒打开,取出三块巴掌大的令牌,一个铜黄两个通体紫晶。
将其中一个紫晶牌留下,吴谦将另两个递到管家手上:
“知道怎么用吧,铜牌遣人送过去让他们守好府上,守好我两个儿子,实在不行京城还有退路。紫晶字牌想办法交给那名杀手,老夫自去与那位剑庐弟子了解恩怨。”
“老爷”管家对眼前之人太过了解,已然知晓吴谦做出了什么决定,语气哀苦地喊了声,接过两块令牌后没有多说半句,转身快步离开。
铜黄令牌乃是调动城中锦衣卫分部的令牌,百户欠人情所赠,而紫晶令牌却有其他妙用。除此之外吴谦还另遣人去请城内外排得上名号的武林人士,予之所求,护府周全。
老汉出门后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隐藏身份来到城东飞来客栈,在专人接引下直上高层,进入一间布局简约干净的客房中。
房中,有一道人席地而坐,见明来者后作揖开口道:
“南城吴爷,道士有理了。”
“寻机子道长客气了,还请劳烦为我卜上一卦。”吴谦拱手回礼,坐在道士对桌。
…
“卜什么?”
“卜吴家不,卜我的生死。”不知为何吴谦迅速改口。
“可是那剑庐弟子掀起的劫数?”
“不错。”
体态偏瘦的道士丝毫不提报酬要求,而是干脆的从袖中取出一块龟甲开始摇晃,铜钱“哗啦”作响。
每次龟甲摇晃,道士周身便隐隐发散出一股能量融于天地,如此持续约莫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四周开始出现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机,层层反馈而回。
铜钱从龟甲撒出的同时,寻机子根据所修功法引导气机进行影响。
有的铜钱落在地板上躺得干脆,动也不动有的连弹数下,翻了个滚才趋于稳定有的则原地转动,盘盘旋旋
待铜钱全部稳定,寻机子掐动手指,以功法同源的独特算法进行掐算。
这本应该是个紧张的时刻,但吴谦却是由内到外的平静,他对生死看得很淡,只是想在死之前能够作出正确的抉择。
三十个弹指后。
“吴爷,这卦象……”
时光同载,有人掐指,有人在途中。
在南宫月生的引荐下,习善二人来到了一处隐于树林碧水间的篱院,在这里他见到了初出茅庐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唐门内门弟子:
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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