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的视线在三老爷身上停留稍多,其容光焕发,言谈甚欢,较之平日的确有些不同。
今年府上各处生意颇好,较之往年多了两成,老太爷严肃的面孔似乎隐藏着一丝笑意。席间,众人相互轮番敬酒,都有些吃醉,或许是因为酒气壮胆,三老爷头一回主动向老太爷敬酒。
“父亲,儿子敬您。”三老爷道。
老太爷一怔,笑道“好。”,而后一饮而尽。
放眼望去,五个儿郎都已能独挡一面,他颇为欣慰,然,他并未使何府更上一层,只是保住了家业,深感遗憾。他微微叹气,目光移向何三,嫡长孙能文能武,本是状元之才,以为能改换门庭,偏其喜四处游历,他摇摇头,似不经意间望向女眷那边,眼神高深莫测。
那厢,老太太笑纹深陷,人老了,尤好热闹,瞧着满屋子的儿子媳妇,孙子姑娘,心下烫然。
兄友弟恭,姐妹低语,妯娌嘀咕…..温馨祥和,欢声笑语,整个世安苑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中,老太爷的脸色忽然一变,还未来得及开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破门而入,官差站定后,一官爷后跟着三四位司官,往屋内走来。
很快,官差已将世安苑团团围住,众人大惊失色,屋内鸦雀无声。
老太爷极力镇定,为首的官爷甚是面生,瞧他装扮,多是都城官爷,他正欲开口,传来一阵声音,“何老太爷,对不住了。”言毕,手一挥,一群差爷上前将老太爷,五个老爷架住。
太太姑娘,丫鬟婆子哪见过这般阵势,屋内响起一阵阵尖叫声,差爷立即向腰间一摸,众人即刻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
那厢秋青带着小慧悄悄从后门绕了进来,夏花接过令牌,走向官爷,其立马双手作揖,头微低,道:“下官大理寺少卿见过县主。”
“免礼,敢问少卿大人,我祖父、父亲伯伯叔叔,不知所犯何事,竟劳驾少卿大人亲自出面?”夏花道。
一语未了,何三已走向夏花身后,众人视线齐刷刷移向夏花。
“回县主话,宫里的贵妃娘娘昨儿用过府上所呈“千里飘雪”茶叶,呕吐不止,恰逢娘娘已怀有龙胎……”官爷道。
夏花一怔,陛下雷霆之怒,岂是何府能够承受。
“县主放心,陛下特意交代,不可为难县主,若是县主此时和离,陛下定会出面做主。“官爷道。
何三脚下一滑,险些未站稳,夏花忙虚扶了一把,向其点点头。
“多谢陛下好意。”夏花赧然一笑。
官爷随即明白,夏花这是不愿意在此刻离开何府。
“县主,下官得罪了。”官爷随即道:“传陛下口谕……….”
一旨宣毕,何府上下一片土灰,除去各房媳妇嫁妆,全部家资充公,三代家业就此付诸东流,老太太已晕了过去,老太爷瞬间老了十岁,三老爷脸上闪过惊愕,怎么会这样?明明不是的……,或许……
何府经商三代,家资丰厚,直到大年初一清晨,方抄查登账完毕。
“今日天黑之前,全部搬离,若有留下,一律当作罪犯关押。”官爷言毕,转向夏花:“下官告辞。”
老太太已经转醒,挣扎着起来,望着被押走的夫君,儿子,。,脸色惨白,心下凄然。
许氏、曾氏等一干媳妇哭哭啼啼,悲痛难掩。
何府的牌匾很快被取下,府上黑云密布,愁云惨淡,大红的灯笼和五色彩带尤为刺眼,不敢逼视。寒风凛冽,凄凄切切,光秃秃的阴郁而孤独。天空飞过几只鸟儿,叫声苍凉而绝望。
府内混乱不堪,满地狼藉,各处丫鬟婆子纷纷涌向世安苑,
老太太瞧着跪着的一屋子人,强打精神,略一思索,一一分配下去。
府上家仆全部遣散,此言一出,一片哀嚎。
“是何府对不住大伙儿,只是如今府上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天黑十分还不知如何去处,即使让你们留下,不过跟着受罪,倘若哪日,何府的牌匾还能挂上去,你们回来便是,眼下时刻,只得放你们出去。去吧,去大太太处领银子吧。”老太太挥了挥手,心酸不已。
众人听闻,别无他法,只得领了遣散银子,冲忙收拾包袱,悲凉而去。
当然,有些丫鬟婆子实不愿出去,只求留下有口饭吃,不求月银,有些主子没了侍奉之人,颇为不习惯,想着还有嫁妆银子,也就留下了一两个。
待老太太吩咐后,众人相继回了苑子,收拾包袱。
何三和夏花回苑时,苑里的下人悉数跪正在门口,眼巴巴望着两人。
“阿花,夕拾苑人不多,我娘留下的嫁妆那块儿没有抄查,要不就留下他们吧。”何三道。
“何大哥,我的嫁妆也在呢。”夏花道。
何三一愣,“多谢。”
夏花点头,而后道:“赖管事,如若你们真要留下,日后的月银这块儿…..。”
众人喜极而泣,忙道“少爷,少奶奶,只要给小的一口饭吃,小的不要月银,只求留下。”
“这样吧,月银暂且是以往的三成,倘若你们愿意留下,即刻去收拾包袱,半个时辰后在这里清点人数。”夏花道。
赖管事等忙磕头谢恩,退了下去。
“阿花,我先去书房整理,随后过来。”何三道。
夏花点头。
“桑葚,菠萝,你两个收拾衣物首饰,小慧,草莓,大妞,大贵,你们去库房打整我的嫁妆,动作要快。”夏花道。
“是,少奶奶。”周大贵等当即行动起来。
申时一刻,夕拾苑已经收整完毕,夏花嘱咐了小慧和周大贵几句,与何三去了世安苑。
两刻钟后,五房主子悉数到了,脸上无不悲戚,屋内的年味洗劫一空,沉痛的气息迎面而来。
“都来了,今儿就先去我的陪嫁庄子吧,那里条件苦了些,好歹有个落脚处,你们须得忍耐,我不信何家的气数已尽。”老太太道。
“祖母,咱家铁定是被陷害的,茶园的茶,宫里吃了几十年,怎么偏偏现下就吃出了问题。”何四道。
“你收敛着性子,此事回庄子再说。”老太太道。
众人强忍泪水,几十号人往府外走去,大门口围了好些人,只听有人道:“出来了,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老太太神色全无,秋青,秋冬搀扶着上了马车。太太们羞愧难当,掩面而去。儿郎们护送女眷,清查行礼。
马车即将启程,众人纷纷望向大门上方空空荡荡的一块儿,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重回这里。
老太太最后看了一眼,让秋青放下了帘子。
“怎么一夜之间就抄家了?”
“是呀,谁说的准呢,风光无限的何家竟落得如此田地。”
“他家不是娶了县主吗?县主也不能保住吗?”
“县主又怎样,还不是上面一句话。”
“真可怜,这大过年的,往哪里去呢。”
“不是抄家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箱子?”
“听说嫁妆并未抄查。”
“县主的嫁妆不是上面御赐的吗?莫非因此就都留下了?”
“保不定呢。”
……..
四处的谈资铺天盖地涌向马车内的主子们,它像一根根针插在她们心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