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当天空依然是一片混沌暗淡，没有星光，只有无边的黑夜；当大地依然还在沉睡中，街上空无一人，喝醉的酒鬼都已经归了家门，从实验中学的门口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仁义镇千百年来，经历了战火硝烟，兵荒马乱，也经历了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方土地上的人们平凡地书写着平凡的故事。无论是尧舜禹的遗迹，还是春秋战国的雄兵百万，唐宋的文人笔墨，辽金元的建筑奇迹，晋商的高墙大院，都早已是历史的尘埃，每一天，纯厚朴实的人民依然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脚步声渐渐近了，是中学的学生们，唤醒了沉睡的土地，每天出早操的传统，是仁义镇最响亮的闹钟。青年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从姬家庄走出来的我们，从小就是在迎着朝阳，跑步中成长起来的，跑步带给我们的不止是自信，还有对美好生活的信念和向往。

实验中学有田径队，每年都要参加县里的长跑比赛，获奖的同学还有机会参加市里的比赛，甚至省里的比赛。尽管我和妞妞都喜欢跑步，但其实我们从未想过参加比赛，可没有想到，我们都进去了体育老师的考察名单。

学校每年都有秋季运动会，跑的快的同学需要参加比赛，为班级争光，但选拔队员那天，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尽力去跑，而我在男生组，妞妞在女生组都是尽全力往前冲，很自然我们就获得了代表班级的资格。我记得妞妞冲到第一的时候，同学中有人低估：“妞妞好傻啊，现在跑的快，后面就有苦日子吃了。”

当时我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课余时间，我问妞妞：“你知道有人说后面有苦日子吗？”

“知道啊，你不知道吗？”妞妞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那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说？”

“跑得快的人生，一旦被体育老师看上了，就得去田径队，谁都知道田径队的训练很苦的，据说有女孩子忍受不了，晚上就在宿舍里面哭啊。”

“啊，这么严重啊？”

“是啊，所以你看那些人都是故意跑慢的，你还真以为就咱俩跑的快啊？”

知道真相的我，也是惊呆了，男生前两名，除了我，就是我的舍友宋宝贵了，宝贵又高又壮，可惜和我一样傻。”

秋季运动会上，我在3000米拿了个第三，妞妞却为女生组获得了100米和1000米两个第一，还有一个200米第二。

妞妞跑步的速度，真是如射出去的利剑一样快啊。全班同学又惊又喜，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妞妞加油。”大家就异口同声地，山呼海啸班喊着“妞妞加油”。妞妞笑了，拿到了第一。全班的女生都簇拥了过去，集体的荣誉感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我站在旁边，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体育老师更是站在那里，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这次运动会之后，妞妞一下子成了学校的红人，谁都知道学校有个妞妞，跑步很快。

班主任杨老师，在班级会议上重点表扬了妞妞，说：“妞妞就是班级的骄傲，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她一往无前争第一的精神，我们要发扬下去。”

妞妞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这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

体育老师姓赵，同时也是田径队的教练。赵老师身体细长消瘦，还戴着眼镜，两条双腿占身体的三分之二还多，看着极不协调。他走路的时侯，就像一个弹簧一样，每一次迈步都能感受到身体上下的摆动，仿佛在做简谐运动，所以，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弹簧”。

赵老师如获至宝，秋季运动会之后，就把妞妞调去了田径队，而我和宋宝贵就像陪练一样，也加入了进来，并且按赵老师的说法，也根本没有给我们回绝的理由。

“田径队将来要代表学校去市里争取荣誉，这是你们人生的重要机会，希望你们在田径队好好表现，为学校争光。”

这一次田径队又吸取了一共十五个新人，这样整个田径队已经有三十人的规模。

“一个月之后，对于实在坚持不下去，也不是这块料的，我们会主动淘汰，三个月之后，会淘汰掉三分之一，半年之后，再淘汰三分之一，最后剩余的十个人再内部比赛，确定明年的田径比赛的名额。”

从此，我们的噩梦就开始了。学校的早操是半个小时，而我们是一个小时，所以要比别人至少提前半小时起床，下午下课，我们还要再去练习一个小时。

节气已经到了霜降，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当大家还在睡梦中时，我和宋宝贵就先起床了。宝贵对于跑步本身兴趣不大，只是人太老实，个子又大，莫名其妙进了田径队，心有怨言，更没想到每天还这么辛苦，连觉都睡不好，这让宝贵更是难受。但对于我来说，有宝贵这么一个朋友陪伴，心里确实有说不出的高兴。于是每天早上，我就负责喊宝贵起床。他睡的真够沉的，有时候就逼着我出恶作剧，拿着臭袜子，往他鼻子边塞。

我们俩走出宿舍，一阵冷风冻的人瑟瑟发抖，真有一种回去钻被窝的冲动。慢悠悠走到教学楼前的旗杆处，发现大家已经都到了，站好队伍了。

赵老师平时还是嘻嘻哈哈，对我们很客气，但对于原则问题，他是真的来真格的。

“你们记住了，我说好五点集合，你们谁敢五点零一秒到，就请站在这个旗杆下面，一直站到下早课，让全校师生都认识认识你。”

赵老师说完的第二天，就有别班的男生迟到了，说是肚子不舒服，上了个厕所。

“我不管什么理由，今天不用跟我们跑了，站旗杆下吧。”

男孩子委屈地哭着，在旗杆下站了两个小时。

大部队跑小圈，我们绕着镇子跑大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天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看到一丝光亮，风呼呼地吹，连手都伸不出来。若不是一群人的聚集，谁又有勇气在如此寒冷漆黑的早上去跑步呢？

但我和妞妞不一样，在黑暗中，在寒风中，我想起了亲爱的罗老师，仿佛跟着他的哨声，还在往东山顶上跑。如果说，我们没有那么害怕跑步，不正是因为我们熟悉吗？

跑回学校之后，我们会先到教学楼背后的操场上，做一下拉伸，高抬腿，拉筋，压腿等动作，再回到教室上早自习。此时，我们的身体已经不再打哆嗦，而是全身冒汗，精力充沛。

下午下课后，我们也牺牲了课余时间，还要到操场上训练。跑步的锻炼不像球类运动，有身体对抗，技巧练习，跑步就是一次又一次战胜自己，挑战极限的过程。每次赵老师站在前面，领着大家踢的时候，后面总有人想笑。赵老师的腿实在是太长了，一伸腿就踢到了头顶上。压腿是最疼的，赵老师轻松就压下去的动作，对我们新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伴随着筋拉开的声音，就是一股哀嚎。每次练习完以后，赵老师就微笑着，很客气地和大家说：“辛苦了，同学们。跑步这项运动，是很枯燥，但如果你能喜欢上这个运动，你就会发现它的奥妙。你不是在和别人竞争，而是和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懒惰的，自私的，散漫的，怯懦的自己。你能做的，就是击垮他，战胜他，干掉他，你就成功了。跑步不仅仅只是跑步，而是锻炼一种坚强的品质，一种不输的信念，会让你们一生都受用的。”

“累吗？”我问妞妞。

“累是累，但很挺好玩的。你不觉得赵老师很像罗老师吗？”

“跑步的时候吗？听着他吹口哨，我就想起了罗老师，想起我们小学的时光。”

“不止，他们都是那种在一个平凡的岗位上用尽全力工作的人。”

确实，罗老师和赵老师一样，都在平凡的岗位上，燃烧了自己。

一个月后，我们的队伍已经只剩二十人了，宣布宋宝贵被淘汰的时候，他竟然哭了：“我刚喜欢上跑步，就结束了。”

“只要你喜欢，以后还是可以坚持跑步啊。”

“太冷了。”宝贵破涕为笑。

二十个人的队伍，赵老师明显比之前更温暖一些。训练累了，会和大家做游戏，我记得最常玩的游戏就是丢手绢，输了的人要唱歌给大家。有一次赵老师输了，他唱了一首《小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大家欢呼不已。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的跑步潜质还是被发掘了出来，尤其是妞妞，已经被赵老师当成一块璞玉来对待了。

过完年，田径队就正式剩下十个人了，有上一届的五个人，和这一届新的五个人。

其实，我们都知道，最终只会有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获得最终的名额，并且往往都是属于上一届的学生。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个集体确实有了感情。

很快就是四月份，随着训练的深入，我们都能看出来，男生的名额肯定属于我们上一届的大鹏，他跟着赵老师练了一年半了，已经视跑步如生命，平时就像我们的大师兄一样，老师不在的时候，负责带队。而女生的名额，赵老师一直在妞妞和上一届的王俊梅之前犹豫。

妞妞的进步真是神速的，可能原本底子就好，在赵老师的调教下，身上的线条已经初步成型，从头到脚，呈现出一种运动员的肌肉线条，青春健康。

俊梅也能感受到妞妞带给她的压力，但她非常喜欢妞妞，两个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让选择难上加难。

每次我们练习的时侯，赵老师的眼睛就紧紧地盯着这两个他的弟子，仿佛侦探一样，想探究每一个细节。

最终，赵老师选择了王俊梅。理由是长跑比赛最终还得拼持久的耐力，这方面王俊梅训练时间长，要更强一些，而妞妞的爆发力更强，适合中短距离的比赛。希望妞妞后面坚持训练，争取获得明年的资格。

“其实，我知道你的耐力也不差。”那天，我安慰妞妞说道。

“老师是对的，王俊梅更适合参加这次比赛。”

“你不要难过？”

“我现在只有感激，跑步带给我的要远远多于我失去的。我们练习跑步的目的不是比赛，而是超越自己。”

妞妞懂事的样子，总是让人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