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人就睡在这座小教堂。

晚饭吃的是胡桃面包和蘑菇汤，教堂墙角长了一堆灰扑扑的菌类，娜梅莉娅一见之下二话不说就薅了一大把下来。韩山大惊失色，心想娘娘万金之躯可莫吃坏肚子。可是娜梅莉娅很熟练地支起一口小锅炖起了菌汤。

“我可是农奴的女儿啊。”她淡淡地说，“蘑菇很好吃的，做成汤之后就算是黑面包也能咽下去了。”

韩山懵懂地点头：“听上去你有过一段贫穷的人生。”

“我的人生】一直是贫穷的，”娜梅莉娅微笑，“鬼生】倒是穷奢极欲。”

教堂供奉着三神，在米尔是随处可见的建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座教堂被废弃了，一个神职人员也看不见。供奉箱里落满灰尘，空空如也。

娜梅莉娅在教堂深处的告解室里，韩山就只能别扭地躺在大厅的长椅上，一仰头就能看见三神圆睁的双眼，祂们好像在愤恨着什么一样。

一般的教堂会把三神设置成慈眉善目的形象。祂们或是捻须，或是手拿教典，让信徒们感受到神的慈爱与关怀。可这个教堂，就好像把所有信徒都当成了罪人。在这里下跪得不到宽恕，只有雷霆万钧的惩罚。

韩山仰躺，穿着裙子，妆都没有卸。娜梅莉娅美其名曰：“锻炼适应能力。”

我为什么要适应穿女装啊！韩山在心里哀叹。

夜风一阵阵吹来，韩山有一点冷。他开始后悔没有学个恒温咒】之类的学徒巫术了，这样他现在就不用一边蜷缩身体一边把裙子往下拽。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声音朦朦胧胧，是从告解室里传出来的。

他突然就很想去看看娜梅莉娅究竟在干什么。

之前，娜梅莉娅严辞警告过他，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准进告解室，可是这进一步激发了韩山的好奇心。

好奇心害死猫。

韩山把这句话默默念了三遍，准备继续睡觉。

告解室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娜梅莉娅走了出来，端着蜡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韩山看到她换上了白色的睡裙，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衣服。

他立马开始装睡，希望娜梅莉娅不要发现他还醒着。因为这姑娘刚刚威胁他说一根蜡烛燃尽之前要睡着，不然皮肤会变粗糙。

韩山熬夜的作息已经刻进DNA里了，可是有心反抗无力实施，只能乖乖答应睡个美容觉。

他听到脚步声一直移动到自己的身边，娜梅莉娅就端着蜡烛站在长凳前，静静地，一动不动。

韩山直冒冷汗，觉得小腿肚子有点转筋。

许久，他听到娜梅莉娅幽幽叹了口气，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果然，还是不能留你。”她轻声说，韩山感觉到她举起了左手，然后剧烈的魔力波动汹涌而出。

韩山大骇，脑子当场当机。

姑娘咱们不是刚刚达成了合作吗？现在的漂亮女孩子脑子是不是都缺根弦，“我们合作吧”等同于“你去死吧”。

法治社会了朋友，咱们能有点契约精神么？

生死关头，强烈的危机感激发了韩山的求生本能。他一跃而起，矫健的身姿做出了足以称之为破局关键的动作。

“女侠饶命！”

堂堂男子汉韩山，五体投地。

也是在这一刻，那个魔法也释放完毕。险之又险，韩山在千钧一发之刻躲开了这必杀的一击。

他跪伏在地上，偷偷观察娜梅莉娅的表情，只见那张俏脸上不是惊愕，也不是愤怒，更不是诡计得逞的阴笑或是杀气四溢的狰狞。

而是“你他吗在逗我”的懵逼。

韩山摸不着头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娜梅莉娅瞪视着他，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

“你你你你你....白痴！”她大叫一声，气冲冲地转身，“彭”的一声把告解室的门摔上，留下一脸茫然的韩山待在原地。

“....啊？”

好半晌，他才总算发出了一个音。

“她这是在做什么啊？”韩山呆呆地说，“这个魔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韩山之前躺的地方长凳完好无损，就好像之前那海量的魔力仅仅说了声“来了老弟”，然后就跑得无影无踪。

“喂——”韩山喊了一嗓子。

“睡觉！”那边传来娜梅莉娅气急败坏的喊声。

韩山“哦”了一声，乖乖躺了回去。这下他是真的困了，很快，空阔的教堂里就回荡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在小小的告解室里，娜梅莉娅倚着门，她面色惨白，只觉心脏狂跳不止。

巨量的魔力在一瞬间被抽出体外，更别说她使用的巫术来自最讲究魔力量的五色学派】，即使是她亡灵化的身体也承受不住这样庞大的消耗。

“好难受.....”她攥紧胸膛，发出了无意识的痛苦声音。

在强行维持着这个大法术固有结界：在审判日讴歌人间喜剧】的同时，还要释放出贤者】阶的法术解脱者之尘】，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她真可以说天赋异禀。

娜梅莉娅靠着门，慢慢软倒下去，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见亡灵....”她喃喃，“几百年来第一次做了一件好事，竟然还失败了。”

解脱者之尘】的效果很复杂，概括起来大概有三个方面：灵魂解放，停止魔力，消弭诅咒。在一个固有结界】中对人释放这个法术，施法者的用意在于，将那个人从结界中送走。

可是韩山却以为那是大杀伤性的法术，惊险地躲了过去。

娜梅莉娅休息了一会儿，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摸索着站了起来，熟练地绕过杂物堆，爬上了告解室深处的一张小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里最让自己舒心。床头上破旧的小木牌晃晃悠悠，娜梅莉娅闭着眼睛，就能把它给扶正。

小木牌上面是用小刀刻出的字样。

N·文迪】。

小憩片刻，娜梅莉娅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呆呆的。

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选择呢？她出神地想。

身为彻底疯狂，彻底黑暗的公主，她的本质就是毁灭与吞噬。憎恨着人间界的一切，那就是被神遗弃的公主：娜梅莉娅】本来的模样。

可是从刚才开始，也可能是更早，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抑制不住地疯狂生根发芽。

不希望韩山死掉。

她很强，正因如此她才知道这次的敌人是多么恐怖。固有结界】是贤者】阶法师最后的阵地，是他们灵魂的根源。而这个人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不仅篡改了其中的基础术式，甚至可以插入新的法术命令。

在娜梅莉娅的认知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神明。

那究竟是谁对她出手了？她隐居了很长时间，久到连神明都会把她遗忘。是梦神】，是猫与玩乐之神】，还是高高在上的三神？

无论是哪一个，她对上了都是十死无生。她漠视死亡，可是一想到韩山停止呼吸的样子，她的心里就轻微地抽搐。

不知不觉，娜梅莉娅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心中泛着不安。

这里已经不再是她如臂使指的王畿了，一切都透着不对劲。就像今夜，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娜梅莉娅猛地坐起来，拍拍脸。

“睡不着。”她嘟囔。

在外室，韩山仍然在安睡。金字的提示突然浮现，一条一条，猛增。

获得2点原质】

获得4点原质】

获得3点原质】

.......

而在更远的地方，裹着黑色风衣的少女漠然站立，轻轻晃动左手，锁链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找到了。”她轻声说。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语气甚至没有起伏，声音越来越弱，传的却越来越远。

就像是向深渊许下至恶的诺言，传回来无尽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