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白燕舞一家,再加上被治好的那些人,就在白燕舞父亲的组织下,一起进山采药背石头。人多好办事,没过多久,大家就满载而归,采好的药材堆了小半个院子。曾木磊将药分好,找了几个机灵的人,教了药材的熬制之法。
黑夜里,镜湖平静无波,袅袅的炊烟直上青天,熏得星星直眨眼。从白燕舞家开始,周围的几家院子,整夜里灯火通明,不时可见院子的门或开或关,有人披星戴月来回奔走、喁喁细语。及至天明,炊烟渐息,熬夜的人从最深沉的黑暗中抬起头,或多或少都挂上了些黑眼圈,但他们的眼睛却变得晶亮,仿如夜空里最亮的星。
天大亮之后,众人将熬好的粥,用桶挑到了广场上。白燕舞的爸爸在昨天晚上已经找到了村长,将自己治病的经过细细的讲述了一遍。村长半信半疑的来到他家,看了大家的精神状态之后,说道:“真不敢相信,治理这么严重的病,竟然只是用这么几味药就能解决问题,简直就是奇迹。可笑我还在等镇里面的分析结果,他们说这是瘟疫,需要疾控中心分离出病毒,然后再研制药物。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行。”
白燕舞的爸爸说道:“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这病也不会等人,如果现在不治,等他们的药物研制出来,我们恐怕都成黄土一堆,什么烦恼也没了。”
这边将粥摆好,那边村长就打开了喇叭,喊道:“各家各户请注意,凡是生怪病的人,请到广场上来喝粥。没有得怪病的人,比如:只是头痛发烧,感冒咳嗽等,请留在家中。得怪病,又行动不便的人,请人抬过来。”村长重复喊了几遍,就见三三两两的人从家里走了出来。
现场有人维持秩序。曾木磊站在一边,让来喝粥的每一个人都伸出舌头让他看一眼,拿不准的再摸摸脉。凡是发现有相同症状的人,才可以喝粥。没有相同症状的人,就摇头让他们回家去。有人不愿意,心想既然是粥,那就喝几口,懒得自己还回去煮早饭。曾木磊早有先见之明,专门安排了几个村民在旁边,拦住这些爱贪小便宜的人。告诉他们这是专门给病人吃的药,其他的人吃了之后,必定会拉肚子。他可不敢告诉他们,这粥对于病人是良药,对没病的人就是毒药。万一有人没有弄清楚,闹将起来,说这药是毒药,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一些人半信半疑拿着碗,端着粥左顾右盼,见到旁人吃得津津有味,才敢下口。有人实在不愿意吃的,白燕舞一家和已经治愈的人,便会上前做工作,担保他们就是吃了这个药之后,才治好病的,并且这个药又不用花钱。多管齐下,村子里凡是得病的人,最后都吃了粥,都觉得这个粥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粥,并承诺中午的时候再来。中午时,这些人如约而至,爽爽快快的喝了粥。
结果效果非常明显,当天傍晚的时候,除了少数几个重症的村民,仍然还有一些轻微的症状外,绝大多数的人已不再发作。曾木磊请村长,将还有症状的村民通知过来,逐一问了他们的病情,摸了摸脉象,确定并没有出现其他症状,放心了不少。
在问诊的时候,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个总是喜欢叫“众卿平身”的病人,他也是几个重症病人之一。其人十多岁的样子,脸长得精致而白,名叫吴有旦。
他一开口说话,曾木磊立即就说道:“我知道你。”吴有旦疑惑道:“曾医生,你可别吓我,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我们今天肯定是第一次见面。”曾木磊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拿捏着嗓子,学道:“众卿平身”。
吴有旦呵呵笑道:“您说的是这回事情啊!让你见笑了。”曾木磊挥挥手,道:“我并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叫‘众卿平身’,而不叫其他的。”吴有旦苦笑道:“说起来有点可笑。”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腰背挺直,就象是一个帝王般说道:“因为我是一个戏迷,不但喜欢看戏,也喜欢演戏。”曾木磊看他的坐相,点了点头,说道:“你一说,我就看出来了。”
吴有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人有一个毛病,演戏的时候,除非叫我演古代的帝王,不然我宁可不演。”曾木磊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吴有旦说道:“因为在演帝王的时候,我坐着,其他的人都要跪着。”他用双手使劲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在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非常的过瘾,特别是在他们山呼万岁,三拜九叩的时候。”曾木磊笑道:“那只是演戏而也,岂能当真。”吴有旦说道:“所以我也说这是我的一个毛病。实话告诉你吧,我最兴奋的时候,其实是在他们叩拜我,而我只对他们风轻云淡地摆摆手,说:‘众卿平身’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感到发自心底的战慄。”
曾木磊呵呵一笑,觉得吴有旦这个人很有意思,说道:“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老算得上是深得其味。”吴有旦叹了一声,苦恼地说道:“或许就是这样惯下的毛病,这次得病让我深受其累。你不知道,每次病发的时候,我叫其他话都没有用,只有叫‘众卿平身’的时候,才会感到舒服一些。”
吴有旦的话,让大家觉得又有趣又心酸。来的几个病人一时也不离开,坐在白燕舞家的院子里就聊了起来。他们纷纷说了自己发病时的感觉:有的人觉得自己只想往高处走,越高越好,恨不得踩着云彩上青天;而有的人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平常不敢跳的沟不敢过的坎,一跳就过去了,就象是能够飞檐走壁的大侠;而有的人却觉得自己力大无穷,拥有翻江倒海的能力……
既然药液对症,曾木磊就守方下药,根据病情的轻重,继续给大家又进了或一次,或两三次的药粥。再经过一天,整个村子里,所有人的病都没有再复发,恢复了正常。曾木磊彻底松了一口气,知道村子里的病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便换了另外一种药收尾,将整个治疗结束。
病是治疗结束了,可是对于曾木磊来说,他的工作才开始,因为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医生,治病救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不但要将病人治好,还要找到病因,杜绝下次还会有同样的病发生。
就在他着手准备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这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村子通向外面的路上,突然来了很多穿着防菌服,身上背着消毒液,手里拿着步枪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村子的路口,一番安排之后,二话不说,就将进出村子的几个路口给堵上了。
这种阵仗,村民们几时见过?都害怕地藏到了屋里。
那些人在村子边站了一会儿,就有人拿着喇叭叫了起来,命令道:“请大家呆在家里,不要随意行动,我们是疾病控制中心的人员,现在受命评估镜湖村的病情,大家不要害怕。”
白燕舞的父亲当时正在屋里跟曾木磊聊天,正问到他是否婚配的问题,曾木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未曾!”白燕舞坐在一边为他们熬茶,听他父亲问起,耳朵立即尖了起来,生怕听落一个字。及至听到曾木磊说未曾婚配,心里一喜,脸上立即就爬上了红晕。白燕舞的爸爸正想问其他的问题,外面的喊话就传了进来,他大吃一惊,站了起来,说道:“村子里的病现在都好了,他们来做什么?我去跟他们解释一下,你们都呆在屋里。”
白燕舞的妈妈扯着他,道:“别去,你不见那些人都拿得有枪吗?万一他们不讲道理,向你开枪怎么办?”白爸爸说道:“不会的,他们也是讲道理的人,我双手高举,他们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白妈妈紧紧地抓住白爸爸的衣服,说道:“那些人来这里,肯定是因为村子里发生病情的问题,他们应该在等大家的病情发作。你没有听见他们说吗?他们是来评估病情的。”
“真是妇人之见。”白爸爸一时挣不脱,只得扭身说道:“你看看你,这样拉着我,”他伸手指着被拉变形的衣服,唉声叹气地说道:“衣服都扯变形了。”白妈妈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说道:“除非你同意不去,否则我绝对不会放手。”白爸爸没有办法,他将手放到白妈妈的手上,摇了摇,说道:“我们的病已经治好了,我去给他们讲讲,我可是安着好心的。他们也不用哪么辛苦地站在那里,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喝杯茶不是很好吗?”
曾木磊站出来说道:“白先生,这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你看那边不是有人过去了吗?”白爸爸转头看去,果真看到一个人走在田野里,向着村口而去。
“看起来很眼熟,对了,我记起来了。”曾木磊抚了一下额头,立即两眼放光地说道:“他是吴有旦。”接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应该跟你安着同样的心思。如果他能够说服他们,你就不用去了,如果他不能说服他们,你去了也没有用。还是等等吧,我觉得最好是等到,你们往日病情发作之后的时间再去,也就是说两个半小时之后再去。”
“对对对!”白妈妈立即附和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只要他们看到我们没有人发病,肯定就不会对我们不利了。”白爸爸无奈地说道:“唉!好吧,我就等等。”
这时,吴有旦已经走到了那些人的面前。在他走近的时候,一些人戒备地退远了些,另一些人走上前来,立即将枪口对准他,有人紧张地说道:“来人止步,这里进行战时管制,请立即回到屋里。”吴有旦高举着双手,说道:“村子里的病已经治好了,你们不用紧张。”
在那堆人之中,有一个人居中而立,似乎是领头的,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摇了摇头,挥手说道:“请你马上退回屋里,不要废话。”吴有旦牛脾气上来,怒吼道:“我说过,我们村子里的病,已经被人治好,现在村子里没有发病的人,你们不需要这么紧张。”那人讥讽地说道:“现在联盟正在进行紧张的病情分析,虽然已经确定引发疾病的是一种细菌,培养出了毒珠,但制造对症的药还需有一段时间,你竟然敢说你们这里有人能够治好。”他抬高声音叫道:“你以为你们的医生,比整个联盟的科学家更高明吗?”
吴有旦指天发誓道:“我吴有旦以项上的人头担保,如果我今天说的有半句假话,你们可以枪毙我。”那人站直了身子,手捂上腰里的枪,骂道:“不知你是那里蹦出来的疯子,请你马上回家,不要在这里缠杂不清。”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离病情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心子里有些发紧,他可是见识过这种病发作时的情况,知道一旦发作起来,那种乱糟糟,没有办法控制的局面,很是让人伤神。愤怒地吼道:“我警告你,我们奉命封锁所有发病的村镇,你们这里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如果你不听命令回去,我们就会对你开枪,请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战时管制。”
吴有旦非但没有往村子退,反而往他们走了一步,说道:“我今天就不退,看你们敢不敢将老子打死。”那人突然举起了手,说道:“我数三声,你如果再不后退,我认识你,枪可不认识你。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他举着手数了一声:“三!”吴有旦轻蔑地说道:“真是不知所谓。”他边说边又向前走了一步,离那人只有五步远了。那人的眼光变得冷酷,几乎从牙缝里嘣出一个字“二!”吴有旦冷笑道:“一!”说完后,立即向前跨了一步。那人瞳孔一缩,象蓄力的狮子般,微躬起背,伸在空中的手一握,正想喊……。
突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就见吴有旦呆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口,另一只手指着他喃喃地说道:“你……你……”慢慢地用手捂住胸口,指缝间立即就被血染红,他身体摇晃了几下,仰天倒在地上。
白燕舞惊叫了一声,紧紧地抓住她父亲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们开枪了,爸爸,他们开枪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父亲也吓得一哆嗦,转头看了一下曾木磊,脸上血色退尽,灰白一片。
“他们应该是奉命来处理村子病情的。”曾木磊遗憾地说道:“你也知道,现在正是快发病的时候。这种病发作起来,人就会做出平常间不敢做的事情。我想他们有两点理由可以开枪。”白燕舞颤抖着问道:“两点?”曾木磊点头道:“第一点,他们害怕一会儿,大家病情发作的时候,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会出现大规模的冲撞行为,所以就先开枪将苗头制止下来。第二点,他们认为这种病是传染病,害怕跟村民们接触之后,被感染。”
“他们难道不相信我们已经被治好吗?”白爸爸很是后怕的问道:“这样不分清红皂白地开枪,根本就是不讲道理。”曾木磊耸耸肩,无奈地说道:“他们是来控制病情的,不是来讲道理的。”
在吴有旦被枪杀的时候,从他家里冲出来了一个女人和小孩。那女人将小孩推回屋里,一个人狂奔到吴有旦的身边,低头看了看他的身子,悲恸地哭了起来。
哭了几声之后,她回头留念地看了看家所在的地方,扯散了自己的头发,就向那一群人冲去。那群人发生了骚动,开始拿枪指着这边的人,都将枪收了回去,向后退去。那个当头的人站在当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厉声叫道:“女人,退回村子!”
那女人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就在她快冲到那人身边的时候,又响起了一声枪响,只见那个领头的人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没有任何犹豫就向女人开了一枪,那女人紧接着就倒在了路边,不过她还在努力地爬向那人,似乎想从他的身上撕下一片肉来。
“呯呯呯!”那人连开了三枪,女人终于不再动弹。从曾木磊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只差一步,那个女人的一只手就可以抓到那人的脚背上了。
吴有旦的家门口,那个小孩又奔了出来,悲声大哭,可是紧接着又被两个泪流满面的老人拉了回去,关上了大门。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还没有等大家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村民们都被那些人的无情所震惊,本来还开着的门都立即紧紧地关上。
白燕舞和她妈妈也将她爸爸拉回了家里,关上了院门。一行人上到三楼,缩在窗口后面,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村口边,那个领头的人,看了看躺在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回首问道:“刚才是谁开的第一枪?”一个年青人流着眼泪,手脚打战地站了出来,说道:“我……我……”头领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枪走火了?”士兵结巴道:“是……是……”头领怒声骂道:“混账!”那年青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惨白得吓人,嗫嗫地说道:“我,我,手滑了,部长。”
“我问的是:你开了第一枪打死了第一个人。”部长怒发冲冠,用手指着他及后面的一群人,咆哮道:“为什么在这个疯女人冲上来欲对我不利的时候,却不开枪了?你,你,你们!他妈的还是老子的兵吗?”
没有人敢直视部长的目光,都将头压得低低地,有的人干脆就将自己的整个身子,藏到了前面人的后面,生怕被他注意到了。
“这件事情我们秋后算账。”部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他妈的,都给老子上前来,一个个仔细看看,这两人的伤口,摸摸他们的身体,看看是不是死透了,从你开始。”部长指着那个开第一枪的兵,然后他就站在旁边监督。
士兵们双脚打闪,可是又不敢违逆,只得挨个走上前来,按他的指示,往地上的两个死人身上看一看,摸一摸。有的人看了之后,立即就跑到一边使劲的呕吐,有的人看后,却只有轻微的不适。
白燕舞看到那些人走马灯似的,围着两个死人打转,很是害怕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曾木磊紧皱着眉头说道:“见血。我想那些人应该是一群新兵,现在情况严重了,不知他们下面会怎么对付我们,只希望他们还有良知,不会对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下手。”
白爸爸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凶残了,这样的人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凶神,也不知吴有旦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时间渐渐地过去。
村口,部长站在队伍之前,看着安静的村子,没有一个人有发病的迹象。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转头看了看那个开枪的士兵,偏头示意了一下,说道:“将你的枪交给他。”那个士兵听话地将枪交了出去,部长这才对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将他控制起来,这件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说完之后,他将目光看向村子,眼睛里凶光一闪,向拿着喇叭的人说道:“命令所有村民立即走出家门,在中心广场集合,不出来的就地枪毙。”
拿喇叭的人立即吼道:“所有在镜湖村的人,不管是本村人还是外来人口,立即走出房屋,到中心广场上集合,立即执行。我们将在十五分钟之后,挨家挨户搜查,凡不出来者,就地处决。”
曾木磊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真来了。”白燕舞着急地问道:“怎么办?我们出去还是不出去?”她爸爸说道:“出去吧,事情可能会恶化,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想这些人也不会丧心病狂地将大家都杀了吧。”
白燕舞不明所以的说道:“什么要将大家都杀了?”
“因为他们杀错了人。”她爸爸解释道:“吴有旦对他们说的事情是真的,我们的病已经治好了。可是对方在没有弄清楚真象的情况下,将他打死了。”他叹了一口气,忧虑的说道:“现在村子里没有人发病,就说明他们杀错了人,村民们都是见证者。也不知他们杀错了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惩罚很重的话,他们就有可能为了保住自己,而将我们杀了灭口。”
“可是我们有这么多人啊?”白燕舞惊恐地说道:“他们也敢吗?就不怕士兵们走漏风声吗?”
“我们这里的人并不如想象的多。”白燕舞的爸爸应该对周边的村庄有所了解,说道:“他们完全可以说我们这个村子没有救了,所有的人都已经感染,为了阻止瘟疫漫延,所以就杀了。”他看了曾木磊一眼,好似在对他说一般,道:“保密的问题好办,叫每个士兵都杀人就好了,只要每个士兵都粘上了我们的血,他们就会为了自己,而保守这个秘密。”
白燕舞这才明白事情的残酷和严重性,她看了看曾木磊,很是歉意地说道:“曾大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曾木磊笑道:“不用太担心,等会儿随机应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