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陈老夫人,翌日,天亮后,蔷薇也找到了愿意随行的大夫,万澈和温氏封了厚重的谢礼,便与大部队分车,改道去往铜州。
万朝云面不改色的送了一程才回来,却不回老爷子身边,雨停了,云雾散去,阳光洒下来,晒得人暖洋洋的,老爷子心情不错,还在山间散了回步,可散了半日,也没回来个人跟他商量启程的事,便疑惑了,“他们人呢?”
负责伺候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老爷子无语,不过陈谦去世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先吩咐下去,准备准备,该启程了。”
“是。”
他刚吩咐完,宋是真身边的寒影过来了。
寒影恭敬行礼后道:“庄主有事,先行一步,大人和夫人并万姑娘三人护送陈老夫人去铜州了,万姑娘吩咐,商行一切事宜由老爷子您做主,她一概不过问。”
“三个都去了?”老爷子没怀疑。
“是。”寒影撒谎,撒得满身汗。
“行,那吩咐下去,即刻启程,中途也不要随便停了。”老爷子管着商行,账房每日都会来跟他汇报收支用度,这些日子,只支出了,且支出非常之大,他心痛肉痛哪哪都痛,偏偏有个铺张浪费爱好游山玩水的女儿,女儿这样也便罢了,女儿还有个由着她的夫君,和宠她的女儿。
这些年,他家是越发的跟别人家不同,按理来说,应该是全家宠她孙女才是,可过着过着,成了全家包括她孙女宠着早已长大多年的温兮。
寒影躬身退下,待来到车队外宋是真暂时呆着的地方,才深吐了口气,“紧张死奴婢了。”
“老爷子没怀疑?”宋是真也很紧张,瞒着老爷子、万澈、温氏放万朝云回京这么大的事,一旦事发……
她摇摇头不敢深想。
“姑娘,老爷子吩咐启程了。”寒影擦了汗道。
“老爷子虽然管着商行,但山庄早已脱离商行管理体系,他管不到山庄来,吩咐庄里兄弟,一切照旧,我先行一步,你去接一接素怀的师父,老爷子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得好大夫。”
——
万朝云没有回大部队,她轻车从简,只带了余善、揽茝、蔷薇、柳眉几人,剩下的便是暗中保护的山庄高手。
临行前,温氏让随行大夫给她把过脉,又开了安胎药,她年轻,身体健康,虽伤心了几日,却并不碍事,没有羸弱到怀孕了立刻碰不得摸不得。
纵是身体健康,壮如小牛犊,她也不敢大意,途中一旦停下来过夜,便会找当地大夫过来把脉,做到心里有数。
大夫一般都是隔着帘子把脉,若不是她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还真不放心。
一路没怎么停过,很快便到了京城。
说来,她到得比素怀还快,素怀是医者,在来路上免不了会遇到逃难病倒的人,遇到了她便要下去医治一番,那些病人没银子抓药,她还给些银子,一路行医,一路行善。
“素怀大夫,南边小破屋里有个人染了天花,你别靠近。”得了银子的难民提醒。
素怀回来,就是为了天花,这还是遇到的第一个天花患者,立刻便来精神了。
“好,多谢。”素怀点头道谢后,朝南边走去。
她走得焦急,速度便很快,不多会就看到一小破屋,被围得水泄不通,篱笆墙旁边还堆了很多干柴,其中一人手中高举火把。
“屋里的兄弟,你也别怪我们,谁让你得了这病,早死晚死都一样,为了我们大家都好,在这里,我就送你一程,也好免你痛苦。”
举火把的人说罢便要点火,素怀气得脸色铁青,“住手!”
听到断呵,围着小屋的众人回头,他们有的是当地人,有的是逃难来的,有几人还被素怀医治过,认得她。
“素怀大夫,您怎么来了?”有人问。
素怀没有回答,她直接走过去,来到举火把人的面前,冷着面容问:“里面的人死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你要火烧了他?!”素怀怒目质问。
作为落叶山庄医术最好的大夫,素怀平日里都跟万朝云、宋是真、老爷子这些人打交道,若老爷子不肯好好吃药,急了她都敢骂老爷子,老爷子还愿意听。
是以,身上没有任何唯唯诺诺的气质,凶起来还颇有威信。
一声质问,那举着火把的人顿时便处于下风,他满脸通红强作有理道:“他染了天花,如果不烧死他,我们都得死。”
“你们不进去跟他接触,就不会被传染。”素怀说罢吩咐护送她的人,“立刻,把这些柴火撤了。”
“素怀大夫,不能啊,大不了我们等他死了再烧。”
“对啊,素怀大夫,我们等她死了再烧。”
素怀轻叹,见他们一个个害怕天花,怕得跟什么似的,百年也无力去呵斥了,只道:“我奉我们庄主的命,特意上京治疗天花病患,这是头一位,各位先散去吧,我若治不好他,他死了,随你们处置,现在,这些柴火先给我撤走。”
护送她的人都是高手,那些普通人哪是对手,很快干柴便全撤了,但人没散去,他们只是走远了些。
素怀提了药箱走进小屋子,屋子漆黑,有股子霉气,门窗紧闭,若不是门缝里漏出几缕光,她都看不见床上躺着的人。
她想把窗户打开,却发现窗户已经被封死,她只能开着门,让空气得以流通。
“我是大夫,请你配合治疗。”素怀在床边放下医药箱,又挪来桌椅,打开医药箱取出里面的工具。
床上躺着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听了说话声,才慢慢张开眼睛,“素怀大夫。”
素怀一愣,这人还认识自己?
她定睛看去,接着门外射进来的光,大概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样,他满脸脓疮,嘴唇干裂出血,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你是?”
“我是鱼渊。”
素怀震惊,“鱼渊?”
“是我。”鱼渊挣扎着想起来,却没力气,“素怀大夫,给我点吃的。”
素怀没想到她遇到的第一个天花病人是鱼渊,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等着。”
她说完话,便跑出去吩咐守在外面的护卫,他们没有跟进来,“去找些清淡的粥和热水,赶紧。”
附近有村名,护卫花了银子请做饭好吃的村妇熬了一锅粥,又热了一壶热水,很快送过来。
鱼渊先喝了兑的温水,然后才喝粥,只吃半饱,不敢多吃,怕肠胃受不住。
吃过后,他有了些力气,唇色也没那么白得吓人了。
“素怀大夫,你怎么来了?”鱼渊恢复些力气后问。
素怀点了灯,正在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脓疮,那些脓疮似乎已见好。
“东家得了一套预防天花的法子,派我来试试,我便来了,你还是我第一个天花病人呢。”素怀说罢开始取用具,“你先别说话,我取些你的脓汁。”
“取这做什么?你最好不要碰我,离我远远的,别看你蒙住了口鼻,也还是会被传染的。”
“我蒙住口鼻了,你怎还认得?”素怀没在意,继续手中动作,接话纯属缓解紧张,她头一回近距离接触天花病人,有些紧张,以前她也遇到过,只是没有如此的近距离,她的师父告诉她,接触了便会被传染,且治愈率很低很低。
“听你声音就听出来了。”鱼渊道。
素怀微微一笑,“可以呀,记性不错。”
说话间,她已取出些脓汁,涂抹在早已准备好的手绢上,然后又用银针沾了脓汁刺进自己皮肤里。
“你干什么?”鱼渊惊得坐起来。
“别急,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不会死。”素怀摘了面纱,笑道:“我还真是多此一举,戴什么面纱?现在跟你也一样了。”
她说罢动手收拾药箱,然后出了门,“就在旁边支起帐篷吧。”
护卫只以为她是为了方便照顾,没多想,便在篱笆墙旁支起帐篷。
帐篷支起,素怀又亲自找来刀,将封死的窗户打开,窗户打开后,屋里头的霉气慢慢褪去,鱼渊的气色便一点点的好起来。
“你这样子,像是挨过去了。”素怀给他把脉后道。
鱼渊点头,他也是医术超群的医者,清楚自己的状况,“可外面那些人不信,非说我死定了,把我关在这里,不给吃不给喝,逆王扔我的时候给的干粮和水都吃完了,要不是遇到你,我怕是要被他们生生饿死。”
素怀闻言扑哧一笑,“看来我还成你救命恩人了,对救命恩人,你该怎么做?”
“喏。”鱼渊努努嘴,示意她看床尾的医药箱子,“里头有我这些天做的记录,你取出来看看,兴许对你有帮助。”
“好。”素怀立刻打开他的医药箱,取出笔记,都懒得问逆王的事,便看起来。
——
京城,万朝云来到城门处,没有牌子,进不去,被拦在城门之外,又听说就算能进去,进娶后也不能自由活动,还得在朝廷规定的院子里观察十天,十天后若不犯病才可以放出去。
万朝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能被查出来,她想了想吩咐道:“去最近的庄子住。”
“姑娘,要不奴婢给四公子传信,让他想想办法,咱们直接回府,不出门便是了。”余善等人急了,“庄子偏僻,大夫不好找,吃穿用度也不方便买,奴婢不放心。”
“那你去送信,看能不能避开太医检查直接回府。”
“是。”余善怕她反悔,得了话立刻便去办了。
城墙头上,已经失去暗中破坏万朝云婚事这份差事的方脸和圆脸,两人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交流,“那不是万姑娘身边的柳眉吗?她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圆脸摇摇头,“你看柳眉旁便站着的那名女子,虽然戴着遮住全身的长帷帽,但我敢断定,那就是万姑娘,这事要不要告诉李公公?”
“告!肯定得告诉,我再也不想在这城头吹风了,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让咱们去别地当差了呢?”
“有道理,你现在这里看着,我去告诉李公公。”
余善的信还没送到,宫里的林见深便得了消息,埋头批阅奏折的他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你亲自去接她回万府。”
“是,奴婢明白。”小李子躬身退下,心情很复杂,陆信前些时候请辞去了寿皇殿,宫里的太监总管一职便落在了他身上,身在高位,又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他知道的事很多。
万朝云在城门外等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左右,小李子便到了,“万姑娘,陛下让奴婢来接您回府。”
“可是我四哥或者舅舅去找皇上了?”万朝云问。
“不是,是有人看见您回京,进不得城,告诉了奴婢,奴婢禀报皇上,皇上便吩咐奴婢亲自来接。”
万朝云这个时候很不想呈林见深的情,但自己又必须尽快进城,叹了声,没有犹豫,点点头道:“有劳了。”
“万姑娘客气。”小李子含笑道,他眼尖,发现万朝云跟以前明显不一样了,虽然她整个人都躲在帷帽里头,但从身形和说话的语气,都能判断出她的变化。
似乎,比以前温柔平静了很多。
马车缓缓入城,小李子护送到万府了才回去,蔷薇懂事,给他塞了些银子做谢礼,小李子不敢不收,收了回宫后立刻恭敬呈上,“陛下,这是万姑娘赏的。”
林见深瞄了眼,发现是一锭银子,分量不轻,“她赏,你便收着。”
“是。”小李子把银子揣进袖口,撩眼看林见深,发现他心情不错,精明的眼睛一动,便凑上去倒了杯茶,“陛下,方才太后宫里的来问,问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立后。”
林见深原本不错的心情,闻言瞬间便冷下脸来。
小李子很有眼力见,立刻补救道:“奴婢说,先帝还在寿皇殿睡着呢,她便没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