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海镖局,彭定彦卸车牵马,李锐则问明孟显所在,直奔议事厅而去。
孟大当家正在交办镖局的几件日常事务,见李锐来了,示意李锐先坐,待交办完事务细处,才问道:“李公子,走了一趟回春堂,可还顺利?”
李锐摸出怀中的羊皮卷,递给孟显,说道:“许大夫已经补全了那卷羊皮卷,只是婉言提醒,要小心应对,不能照着瞎练。”
孟显展开羊皮卷,随意看了几眼,就又合上此卷,笑着说道:“许大夫想来也是好意,这经脉穴位哪里是好顽的,只消走错了一步路,功夫倒退还是轻的,便是落下祸根因此殒命,也是有的!”
李锐听出了劝诫之意,点头称是,表示不会拿自己性命作儿戏耍子。
孟显又道:“我四海镖局在辰地,只穆叔一人精通气血搬运的法门,我资质鲁钝,一直不能窥入门径,此番就帮不上公子了。这卷羊皮卷既然是以经脉穴位打底,必然同气血搬运之法脱不开干系,公子可以多去穆镖头处坐坐,一同钻研此卷。”
孟显如此说着,将羊皮卷又递回给李锐。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李锐还有一事,要禀明当家的。”
“公子但说无妨”
之前李锐孟显二人也曾商议,本拟昨日就要去陈记刀剑铺,看看陈宝炯试制百炼钢,是否成功,不料,招惹了,江湖有号的淫贼,千里独行楚裴,这才引发了事端,昨日做戏一整天,只等此贼上套,来个瓮中捉鳖。所幸一举功成。
“此事是得劳烦公子一趟,旁人无法代劳,等吃过饭,我为公子安排车马。”
“当家的无需费事,我自去找彭镖头同我一道!”
李锐说完,
李锐彭定彦二人驾车到了陈记刀剑铺,尚在铺子外面,就能听到叮叮当当锻打的声音。
彭定彦一边栓马,一边大声吆喝:“老陈,老陈,俺又来寻你了,还把李公子给你带来啦,快来快来!”
彭定彦一嗓子,简直要把铺子招牌上落的陈年老灰都给震落下来,若不是镖局的马听惯了彭定彦的呼喝,只怕这一下就惊着了。
陈宝炯正在锻铁,虽然当下时节,已经很是清冷了,但锻工坊里炭火烤人,陈宝炯精赤着上身,仍旧大汗淋漓。此时一走出来,寒风一吹,周身便缭绕着白汽,倒是有了几分名匠的意思了。
陈宝炯朗声笑道:“李公子能来我铺子,我自是欢喜的,你彭大眼只能算是个添头!”
“嘿!你这老陈,一样客两样待,看俺不把你私藏的竹子青喝个干净!”
“我那几坛老竹子青,早就让你喝干净了!去年埋下去的那几坛,算是刚满了时日,我许久不曾进山,没来得及挖出来呢。”
听到这里,彭定彦突然一拍大腿:“俺想起来了,老陈在栖霞山里有间屋子,专做打铁寻矿之用,那屋子后面就有一片竹林!之前公子问俺,俺一时没想起来,光想起来那片竹海了。”
陈宝炯好奇问了一句:“什么竹海?”
李锐便把听自彭定彦的那一桩早古传闻讲了,陈宝炯忙摇头,道:“老彭也是胡闹,幸亏公子没来得及去,那“坟哭海”岂是什么好去处?误入其中的人,少有能走出来的,都失陷在里面了!”
彭定彦不以为然,“俺们只在外围砍几棵竹子罢了,又不会深入,哪有你说的如此骇人!”
“莫要再打那“坟哭海”的主意了,只是竹子,我那小屋后面,随便你去砍!只是现在尚未入冬,也不是吃笋子的时候……”
“打住,打住,老陈,你又把俺当作吃货了不是?是公子说需要些竹子有用处,公子,倒底是甚么用处,便告诉俺罢,这事儿一直挠得俺心口痒痒哩!”
李锐笑而不语,陈宝炯倒是回嘴道:“什么叫把你当作吃货?你本来就是!你可还记得,就在去年,约莫也是这个时节,你我二人一同进山,你在青沙渡……”
彭定彦顿时大急,打断陈宝炯的话,恼道:“好老陈,好哥哥!那件糗事可不要再提了,你不是都答应俺,早就忘了那件事了么?怎得还拿出来说嘴!”
彭定彦如此模样,李锐反倒好奇,到底是什么糗事?
彭定彦只摇头,不管李锐许下什么好酒珍馐,都不肯开口,还冲着陈宝炯使眼色,示意陈宝炯绝不能抖搂他自己这件糗事。
陈宝炯以此法制住了彭定彦这个大嗓门,这才冲李锐一抱拳,笑道:“公子,我们去到里面去说吧。”
“公子,这两日,我已经试演过夹钢法了,依此法锻打了一把剑条,就是此物。”陈宝炯说着,从锻工坊的架子上取过一把剑条,递给李锐。
“昨夜淬火之后,我手段齐出,或是以钢棒试验其硬度,或是以小锤敲击试验其韧性,还用力弯折看其弹性,如此一一比照,果与包钢法锻的剑有许多不同!”
“今早我就先把此剑粗略研磨了一番,虽未尽全功,但也依稀可见隐隐一道夹钢线。”
除此之外,我也照着孟大当家的要求,做出了一件刀坯,这件刀坯用上了公子传授的淬火之法,我试验之后,效果确实不错,保管孟大当家满意!我这正打算细细研磨好了,送去镖局请孟当家先过过手的,不成想今日公子便来了!”
“这两日,我试演了数次百炼钢法,说来惭愧,只是七层钢片而已,一直无法锻合在一起,即便勉强合在一处,在锻打的时候,也会裂开缝隙,不堪大用。”
“不知公子可有什么法子?”
李锐听完陈宝炯诉苦,心窍几开几合,说道:“陈师傅,可否把那些废掉的百炼钢都找出来,我看看问题出自什么地方。”
“我也是存着这心思,便把这些废钢都堆在一起,没有直接回炉重造!”
只看这一堆废钢,就知陈宝炯这两日乃是下了苦功的!
不像现代刀匠,有蒸汽锤、液压机等等工具,这一堆废钢,都是陈宝炯一锤一锤敲出来的!
只是这些废钢,大多是最开始就未能锻合在一起,只是勉强贴着,一经折叠锻打,就崩散开了;有几块倒是锻合在一处了,但是折叠层数多了,钢片之间有些杂质未清,一经淬火,就裂开数道缝隙,也就废了,不过比着那些崩散开的好上些许罢了;
倒是有一柄短刀形制的坯子,已经研磨出锋,寒光飒飒,刀身因折叠锻打自然形成了流水一般的纹理,可惜,在刀身一侧,隐约可见几处断裂细纹。这种细纹,不经过仔细的研磨,是看不出来的,但这些断裂之处,对刀剑来说,就是致命的暗伤,
毕竟,真到了动用刀剑的地步,距离生死之分也就是差着毫厘,若是手中兵刃有瑕疵,拼斗之时磕碰几下,兵刃一时断碎,可就真真死临到头了。
何异于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常言道,瑕不掩瑜,但是对于刀剑之属,却一定要完美无缺才可。
李锐将这些废钢反反复复看了多遍,尤其是那把短刀,特意跑到锻工坊外面,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李锐说道:“陈师傅,我这是纸上谈兵,姑且一说,若有错处,还得陈师傅指出来。”
“先说数量上最多的这些废钢,这些钢片不能锻合,稍加捶打便会崩散开来,”
“是的,”
“有一些钢坯,我看已经锻合在一起了,只是在折叠锻打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怕公子取笑,这几块锻合在一起的,是我用了最笨的法子。我先用两片钢片合锻,待锻合结实了,再加一片,继续合锻,如此加到五片,便不好再加了。饶是如此,一经折叠锻打,便裂开了缝隙,一番功夫自然作废。”
“这把短刀,倒是已经成型,只是有几处裂纹,”
“这把短刀,倒是用了取巧的法子,我只用了三片钢片,两片软钢夹一片硬钢,依公子所说的夹钢法锻合在一起,然后折叠锻打成型。短刀形制小,坯子也小,比着寻常刀剑来说要轻松不少。这把短刀,我合共折叠九次,淬火之后,刀身既硬且韧,可以说是我所锻刀剑之中,最顶尖的几把,是稍逊色那把玄晶铁打造的神兵
研磨之后,刀身带有流水般的纹理,可惜,我研磨之后,才发现有几处细小裂纹,哎……”
陈师傅,我说说我的想法,你看是否能有什么启发,
先说锻合,陈师傅试试先把软硬两种钢片,锻打成差不多的大小厚薄,再一一仔细研磨平整,
这,从钢片开始就要研磨?
自然,研磨之后,钢片之间严丝合缝,自然容易锻合,此其一;钢片表面难免残留有一些杂质,这些杂质一旦被夹在中间,便不易排出,等若在钢坯中埋下一个隐患。而在锻合之前,就预先研磨一遍,去掉钢片表层残留的杂质,釜底抽薪,此其二;
再说这炉火,依我看,这炉火还不够旺,不够热!最好能改造一番,只留一个小小的口,再加一道活门,加炭进料时才打开,不然就关上,四周以最好的窑砖砌死,用黄泥堵上缝隙,再多加一个风箱。
这样一来,炉火温度更高,钢坯在炉中煅烧地更充分,也就更好锻合。
只是,这百炼钢对材料要求极高,
以这把短刀为例,两片软钢夹一片硬钢,这便是三层,折叠一次,就是六层,两次就是十二层,三次就是二十四层,合共折叠九次,就是近两万层之多!
薄薄刀身,两万层!每层钢片,比着牛毛还要薄上十倍百倍!只要钢片之中有些许杂质,如此薄的钢片,一淬火,肯定吃不住要断裂。
李锐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当下的条件,已经算是做到最好了,想要把钢坯加工到如同合金钢、甚至粉末钢一般的纯净度,已非人力所及。
陈宝炯记下李锐所说,怕自己漏了细节,还把小鱼儿也抓了来陪着。
陈宝炯说道:“这些算数,若不是公子指点出来,只怕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只是,若是如公子所说,这百炼钢并不是折叠次数越多越好?”
“不,若是钢坯纯净,没有那许多杂质,自然层数越多越好,”
“可惜,我不懂冶炼钢铁,实在没得法子喽!当下看来,只折叠锻打个四五层,也尽够用了。”
倒不是全无办法,公子可还记得,我曾通公子讲过的,栖霞山中所藏奇珍玄晶铁?
若是以玄晶铁为根基,或许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