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大船的管事，此时已经急疯了。

他船上护卫少，只有三十多人。

只因他们防备的，并不是浪底翻这样的大江匪，而是防备一些流窜的小股江匪。

像江上龙王、浪底翻这种有名号的江匪，杨家每年都是要给一笔买路钱的。两下里相安无事多年，以前打仗最乱的时候，也生过没有这样的事。

若是江上龙王还是以前的江上龙王，杨家这趟船还是能平安无事。

因为不够值钱，江上龙王是看不上的。

坏就坏在，江上龙王已经完蛋了，浪底翻也已经成了流窜的江匪，打定主意干完这一票就出海远遁，事情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江匪已经登船，下面的船舱肯定是守不住的，杨家管事赶忙命人吹了号角，让剩下的护卫都退回到最上层的船舱，守住最后关卡。

但是就这点人手，怎么也敌不过两三百名江匪。

杨家管事和几个伙计缩在自己舱里，不知该如何破局。

突然，有一人粗暴地推开门，把杨家管事和那几个伙计都吓得鬼吼鬼叫。

“莫叫莫叫，死不了人，且听我说。”

…………

浪底翻这边。

第二层船舱，都是些乙字号的大舱。一个大船舱里，一般也有三四十人，男子居多，少有女眷。

浪底翻手下的江匪，进了船舱就如同虎入羊群，雪亮刀光刷刷刷刷，拣着看不顺眼的就给一刀，一个舱里杀四五个。

这是杀人立威。

有愣头青反抗的，直接一刀砍死，再给几刀砍成一滩子碎肉。

有仗着水性好跳江的，自有小船上留守的江匪围上去，只等水里露出头来，就是一刀横扫。鲜血溅入江水白浪，也就是红那么一下子的事。

杀人立威之后，再告诉剩下的人，只要老老实实的，就能保得性命。

舱里的平头百姓，见识了杀人的血腥手段，尤其是看见白花花的肠子就那么淌了一地，也就都乖顺的如绵羊一般了。

这么一路杀过来，浪底翻一众手下占据了船上各个关卡，把各个舱里有用的船工、有点姿色的小娘、半大的孩子都押到一起看管起来。

从这些江匪登船算起，做完这些，也不过盏茶工夫，可见杀人夺船的手段，熟稔极了。

就只剩下最上一层船舱了。

按照水生传出的消息，最上一层船舱，都是上房，合共有三十二间。里面住着的，有维扬的富商，有辰州的官学书生，还有几个娇俏的娘们儿。

这些人都是上好的肉票，能换来大把大把的银子，需得好好料理才行，可不能随便打杀了事，毕竟死一个就少一份赎金。

想到这，浪底翻心底埋怨，“水生这个骚浪蹄子，老子都杀上船来许久了，也不赶来相见！”

水生还真不是故意不去汇合。

他被人给缠住了。

浪底翻动手的时候，水生就偷偷溜到最上层的甲板上了，想要趁着船上混乱之际，把杨家管事给一刀料理了。

这样杨家大船上没了主事之人，自己这一方自然更易得手。

结果没想到，那杨家管事如此胆小，竟窝在自家舱里不敢出来。

既然不敢出来，那就和被杀了一样，让他多活一会罢了。

水生趁乱溜上来时，是走的楼梯，现在已经被退回来的杨家护卫给堵住了，他不能从这条路原路而返，只好另寻生路。

就在水生准备跳江的时候，一把长刀阻住了他的去路。

“老夫就猜到船上有内应，本来想躲个懒，让年轻人多表现表现，没想到你自撞上来。”

来人是宋望。

宋望一刀拦腰横扫，把水生逼退，这才慢条斯理说道：“你们这些歹人，非要坏老夫的计划，你不来劫这艘船，老夫也不会管你家的闲事。”

被宋望阻了这一下，水生已经失了先机，要是再耽搁一会儿，等有其他人赶过来，自己以一敌多，怕是没什么机会。

一旦失手被擒，给人一刀杀了都算是得了便宜了。

不能和这糟老头子废话！

水生抽出暗藏的合掌双刀，脚下踩着星斗步，迎面冲向宋望。

自从十四岁那年跟了浪底翻之后，浪底翻亲自教导水生习练拳脚兵器、身形步法，丝毫不曾藏私。而水生自己又是个聪明刻苦的，学起功夫来特别快，短短几年，就已经是水寨里的一把好手了。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近身缠斗，以短兵为上。

在这江面上搏杀，小小船上方寸间，大刀大枪是使不开的。

水生所使的合掌双刀，开单面刃，刀身与人小臂等长，可藏于袖中或靴子里。双刀并在一起，一只手便可握，所以称为合掌刀。也可收进一鞘里，如同雌雄双股剑。

刀法简单实用，挟刀，构斩。抌刀，标斩。

拳可以搏，自己打人十拳而中敌三拳，算是占了便宜的。但兵刃则不同，兵刃一下也不能搏，一搏就丧命，除非一上来就打定主意同归于尽。

所以，拳法要追形不追手，刀法则相反，要先追手。

与人对敌，必先对付他的兵器，然后才对他的人。因为兵器比手长，你若是不去追他的手，就给人家一攮子捅死了。

所以别看水生冲的凶，其实盯着的还是宋望手中长刀。

挟刀，阻住长刀的路线。

近身，标斩，断喉！

看你这个糟老头子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见水生冲上来，宋望双手合把，折身曲肘，抬刀过肩，刀身平举，刀刃冲上。

摆了一个刀招架子。

宋望年纪大了，这些年走镖也少了。

而且，宋望不像穆昇，没有机缘学到气血搬运之法。年纪大了，体力衰败，功夫自然就退步了。

但是兵刃不是打拳，哪怕只有一击的体力，也是能杀人的。

自从刀法大成之后，他的第一刀，只会越来越妖。

长兵对短兵，自然长兵先攻。

宋望原本抬刀过肩、刀刃冲上的架子，双肘一伸，就自然顺势变成了刀刃逆转而下的弧形劈斩。

水生双刀一架，一刀在前，一刀在手，后刀刀尖咬住前刀刀尾，连成一线，护住自己侧面胸腹。

叮一声。

挡住了！水生心想，那糟老头子回刀再斩肯定比自己慢，自己下一刀就伤他的手腕，抬刀就是脖子！

噗！

哧！

水生只觉得手上一轻。

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手上一轻，手都没了！

自己握着双刀的手，被齐腕斩断，嗤嗤冒血。

双刀带着双手，落在甲板上，叮叮两声。

跟着腿一软，左膝直接从小腿上滑开了，整个人倒在地上嘶嚎。

水生想不明白，自己中了几刀？

其实，他输的不冤。

他只看到宋望出的第一刀。

实际上，宋望第一刀弧形下劈被挡了一下之后，直接刀筋一振，逆转刀锋，抬刀上撩，第二刀！刀不过肩，回锋下劈，第三刀！

这三刀，与之前司音施展过的三刀连招如出一辙，只是宋望使出来，把三刀使得如同一刀，没有丝毫空隙！

三刀之间，既无空隙，便无破绽，天上鸟雀都可斩，敌人当然避无可避。

此招名为，雁孤回。

大雁成双成对，一招过后，只有单雁孤回。

宋望收刀，杨家管事也出了船舱，恭维道：“宋镖头果然神算！”

宋望摇摇头，“下面还有一个，那个才是匪首，杀了他才算是擒贼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