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一前一后,在秀美奢华的涟清园四处闲逛,也不能说是闲逛,只是爷孙俩各怀心思谁都不肯率先开口罢了。
晋帝有许多话要问黄三,而黄三亦是如此,只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如今朝局大定,五位皇子只剩下了十四皇子,只要黄炎不犯大错,老老实实的等着东宫的册封大典,这偌大的晋国将逐步的移交到他的手里。
由此看来“不争”才是这个充满阴谋诡计的朝代里最好的上位手段。
“你就没有想问朕的吗?”晋帝负手站在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问道。
黄三微微抬眼,望着晋帝身影,他不太明白晋帝这句话指的是什么,他想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你真的想拿我的命换晋国兵权、你把我派去金陵到底是因为对一个孙子的疼爱还是权谋、你到底会不会放我回金陵、你准备怎么处治我这几位叔叔、你有没有真的把我当做亲孙子来看。
他脑海中实在是有太多问题想问了,可这些问题真的能问出口么,这位晋帝可是为了晋国的天下连自己的儿子都算在其中的人,就别说他这位孙子了。
黄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用着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没有。”
“那朕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黄三欠着身子,一拱手道:“陛下请问。”
“你为何要杀那个太监,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黄三一挑眉,他想问的问题确实很多,但的的确确不包括这桩陈年旧事,他很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凭直觉也能猜出个一二,而且他对当年的事情真的不感兴趣,人都死了,知道再多也毫无意义,他既不能替父亲复仇,又不能替他辩冤,知道了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还是留在心中悄悄地自我揣测吧。
所谓的真相,永远不会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不想。”黄三平静的回到道。
将那个风度翩翩满腹才学完美的父亲形象留在心中挺好的,谁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其实乃是个勾心斗角,成天琢磨如何把持朝政还想要将亲生兄弟处之而后快的这么一个人。
拜秦项为师,与禁军统领交好,甚至连晋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都为他所用,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因为他礼贤下士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他死上百回得了,而他依然做了这么多年晋国的太子,可见晋帝是真的疼爱黄三的父亲。
再说黄三的祖母,一个女人若是心无城府真的能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中生存这么多年,甚至一度风光无两肩比皇后,而这仅仅是因为她宽厚待人?
这样的故事连童话都写不出来。
与黄信和黄觉相比,黄三的父亲人家属于高段位玩家,当他们将视线对准朝堂势力的时候,人家早就瞄向了晋国的皇位,所以他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用《满城尽带黄金甲》中发哥对周董之间的对话来形容黄三的父亲再合适不过。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绝不能抢。”
拜手握重兵的秦项为师?没关系。
私下交好皇宫统领?没问题。
招揽晋帝贴身太监,大内总管?完全可以。
但你决不能将刀刃横向你的亲生兄弟,也不能伙同朝臣逼着晋帝颁布新发,改革军政,更不应该与你母后合谋企图架空于朕,朕还是晋国的皇帝,而你不过只是一个长子罢了。
这些就是前任太子殿下突然病逝的真正原因,但凡黄三的父亲稍微懂得收敛,也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毕竟他的确心怀治理天下的信念,光是这一点足可以甩黄信等人八条街。
所以病逝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真相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期许而发生改变,如果没有做好被它伤害的准备,还是不要轻易的去探查触碰它了,这也是黄三不愿意让寒秋继续调查下去的原因,还是将那个心怀天下完美太子的形象,留在大家的心中吧。
而晋帝似乎对他如此简单的回答持怀疑态度,缓缓地转过身子,双目像是一把冷箭,在黄三的身体上瞄准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扣动扳机,转过身轻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位刚刚才度过七十大寿的老人家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是“高处不胜寒。”身旁的亲人越来越少,眼前的少年是为数不多身上流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亲人,时间会抚平一切,其中也包括杀意。
“你说黄炎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黄三心中悄悄地冷笑了一声,现在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他不清楚古往今来这么多帝国朝代是如何定义“好皇帝”这三个字的,每个所谓的贤君圣主背后都铺满这无数的鲜血尸骸,饶是黄三手中,现已经沾了不少鲜活的人命。
“好皇帝”不过就是历朝历代史官手中的狼毫勾勒出的一个个较为丰满的人物罢了。
“明珠和明玉那亮哥孩子是朕派去的,可朕从未想过用你的性命秦家手中的兵权。”黄三也没想到晋帝会突然将话锋扯到了明珠和明玉身上,久陷阴谋论的他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晋帝的真心。
“可您也没说要保住我的性命不是吗?”
话音落下,晋帝便背对着黄三微微颤抖着身子,凭借着背影黄三能感受到这位祖父的不容易,一个从风雨缥缈中侥幸生存下来的国家,不得不更加小心的掌舵,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这片时间的浩海中,会因为什么而导致翻船,有可能是因为暗礁,也有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不小心。
就算明白晋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晋国,可黄三心里始终无法释怀,晋帝是黄三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若有什么困难大可直说,他能从金陵千里奔袭万菊山救驾,就能为晋国不择手段的争回兵权。
可是从始至终这些和自己留着同样血脉的人没有一个人出于真心的信任他,几位皇子总是将他视作洪水猛兽,饶是躲在四合院内数十年也依然不肯放过他,就连自己的爷爷也只是把他当做了一枚棋子。
亲情,在这个时代显得如此可悲。
“回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黄三深施一礼,对于自己的这位祖父他也算是仁至义尽,转而大步向着涟清园的出口走去,走到对面,他还是不舍得望了晋帝一眼,只见晋帝面带和蔼的冲着摆了摆手,轻声喊道:“走吧。”
春风略过黄三的身体,他望着山上摇拽的绿柳,喃喃叹道:“最终这个春天还是过去了,不是吗?”
至于黄信和黄觉俩兄弟最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黄三没兴趣知道,回到四合院后立马开始收拾行李,他准备在第二天清晨返回金陵,这偌大繁华的京都,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次日清晨黄三一行四人自京都出发,准备返回金陵,临近城门口时,黄三突然发现谢灵儿竟然站在城门外,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灵儿姑娘。”
谢灵儿来到黄三面前,深施一礼,道:“参见王爷。”
黄三嘿嘿一笑,道:“怎么,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谢灵儿点点头,将手中的包裹递给黄三,道:“这是我祖母亲手做的一些点心,本来也想送一送王爷,只是她年纪老迈行动实在不便,特命我将这赠于王爷,以报答王爷的恩情。”
黄三也没客气,拱手谢道:“替我谢谢你祖母。”
说罢翻身上马,对着谢灵儿一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快回去吧,省得你祖母担心。”
“那灵儿祝王爷一路顺风。”
辞别了谢灵儿,黄三一行人直奔金陵,来到距离距离京都数里的长亭,黄三翻身下马,就在众人不解之际,突然看见长亭内竟然站着俩人,其中一人身着白色披风,面带微笑的对着黄三微微施礼。
此人正是搅弄晋国朝堂的幕后之人,云初尧。
黄三眯着双眼睛,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他不敢轻视眼前这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子,若说晋国有一人可当黄三的对手,云初尧首当其冲。
“云公子好手笔,以一人之力竟将整个晋国朝堂玩弄于鼓掌之间,怕是我二叔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如何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吧。”
云初尧的嘴角始终浮着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可黄三知道其实那笑容的背后藏着无数把杀人不见血的冷箭。
云初尧轻声道:“王爷抬爱了,初尧也是情非得已,相比于王爷的智谋,初尧这点权术之策不足为奇。”
黄三一摆手,道:“你不必过谦,我非常清楚我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对你听之任之,足以说明你的过人之处。”
云初尧微微一笑,拱手道:“今日前来相送王爷,初尧身无旁物,但有一句话赠与王爷。”
“请讲。”
“前途千险,还请王爷多加珍重,一路小!心!”
“好,若本王能平安到达金陵,一定多谢云公子的提醒。”
“保重!”
“告辞!”
黄三走后,云初尧身旁的侍卫喃喃问道:“云哥哥为何要提醒他,难道不怕惹恼了那位?”
望着黄三的背影,这位不世之才感慨道:“就算我不提醒,他也能猜出个一二分,人生难逢知己,更难相遇对手,我想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坐听风起时,偷得半日闲”
“我们回去吧,晋国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