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不理慕容白的问话,只管自顾自说:
“一年前,刘伯温约我往武侯祠见面。初时我以为他定会居功狂傲目中无人,但谁知他在武侯祠中设案焚香,伏首叩拜。我二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道士说到这里喝了一口酒,大有意犹未尽之感,“后来我们二人免不了要对弈一盘,可谁知我们在棋盘上厮杀十三个日夜,那一盘棋也始终难分胜负”。
紫衣少年虽不解道士话中之意,但猜想道士此话或有用意,于是耐着性子问:“话是可以随你讲,但这件事和我有几文钱的关系”?
老道士继续道:“后来朱元璋连下两道圣旨,催他回京,于是他也只能接旨而去。临走时我们起誓约定一年之后,定要将残局下完”。
紫衣少年笑着调侃道:“这倒是奇了,到底是那料事如神的刘伯温死了还能下棋,还是你未卜先知的本事,还能掐算出他的坟头怎么落子”?
原来,刘伯温在今年五月时病逝,所以紫衣少年故意把料事如神和未卜先知两个词说的格外响亮,乃是讽刺二人都是传闻中的半仙儿,结果却一个料不到自己活不过一年,一个卜算不出对方要死,还信誓旦旦定了什么一年之约。
“纨绔稚子,你知道什么?”老道士只管继续说,“刘基早知道朱元璋会催他回京,更知道自己阳寿将尽”。
紫衣少年被骂作“纨绔稚子”,立时面露不悦,冷冷回道:“你给一个死人拍马屁,是图他诈尸了来报答你吗?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和你定一个一年之约”?
“那盘棋他乃是后手落子,黑子已露颓势。他太想赢……”说到此处,老道士微微一顿,“……不,应该说他不想输。他宁愿死,也不能在武侯祠里输给诸葛后人。所以他临走时明知自己后事不远,却还坚持与我定下誓约”。
“故弄玄虚!”紫衣少年嘲弄道,“你且告诉我,他现在躺在棺材里,怎么和你下棋”?
老道士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声音也沉了下来,“他要和我下另一盘旗,一盘更大的棋”。
“老道士,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我是来找你算命的。”紫衣少年终于耐不住了。
老道士摇摇晃晃站起来,从孩子手里接过幡子,指着上面“铁口直断”四个大字,似笑非笑说道:“你可知道,这四个字是我太爷爷写的。我太爷爷将这幡子传给我爷爷,我爷爷又传给我爹,我爹又传给了我。
这杠祖传的幡子就是祖训,若没有这杆幡子拦着,天下大地才是我与刘基的棋盘,星斗万物才是我们的棋子,万里江山才是我们的输赢!”说到此处,老道士长叹一声,满腔悲怆席卷而来,最后失意叹道,“若无这祖训拦着,我便能建功立业,而你又怎么会是慕容正武的儿子”!
紫衣少年微微一愣,不由得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老道士猛的一惊,自知言语已失,转而哈哈大笑以图掩饰,继而缓道:“祖训也好。一年之约也罢。既然他立誓相邀,我也只好奉陪到底。如今他已然落了一子,那我便也要落一子。而你……是故人之子,倒也合适。”说到这里,老道士又喝一口酒,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递给紫衣少年,然后才道,“慕容家十七个子女,谁也不及你的命好,我料定你将来必成大器!只不过你要记住,者也之乎莫太错,有无俱尽见真空啊”。
紫衣少年显然对那本书没有兴趣,连瞧也没正眼去瞧,只是笑道:“我爹一共有十一位儿子,九位千金。你是不识数,还是孤陋寡闻”?
老道士嘿嘿一笑,阴阳怪气的回说:“那是你以为。”他说完将书塞进慕容白的手中,继而一叹口气,转身便走。
紫衣少年这时才低头看了看那本书,但见那本书老旧泛黄,继而再看书封上写着的四个大字——《将苑心书。书名之侧的几个小子署名,写的居然是诸葛孔明。
老道士向待在一旁的孩子招一招手,醉醺醺的转身走出了亭子。他一只手举着“铁口直断”的幡子,另一只手撑开一把破油伞,淋雨踏泥渐渐远去。
原来紫衣少年姓慕容,单名一个白字。
慕容白望着老道士带着孩子越走越远,几次张嘴想要去留,却始终没有出声。他慎在原地出神的望着,直到老道士消失在烟雨之中。
孩子跟着老道士走远了,才奇怪的说:“奇怪,那公子哥和你长得好像”!
老道士反问孩子,“像吗”?
“像!”孩子说的斩钉截铁,“虽然你瘦的跟庙里画的骷髅鬼一样,但是你们眼角眉梢真的很像”。
老道士摇头笑笑,瞪着孩子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烟雨中,慕容白静静的伫立在亭子里,慎慎的望着那个远处女子。而另一个方向,正有一个白衣青年急急走来。他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身材雄伟却不显笨重,手中的提着一柄普通的铁剑,剑鞘之上伤痕累累。
此时,白衣青年穿过细雨,踩着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向女子疾奔而来。
女子已经在细雨中等了太久,即便有伞,即便雨细,衣裳也已湿了大半。但此时此刻,她却依旧执伞而立,只是静静的等着那白衣青年向自己奔来。
她没有迎上去,大概是她仅剩的骄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