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云归一向下垂的眼睫毛竟奇迹般地往上翘,连带着她那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携了几分妖冶的美,扎着鞭子的皮筋突然崩断,已经逐渐长长的头发如瀑布一般落了下来,披在肩膀上,随风而飘,漂亮的眼眸带着血的红色,奇怪的情感中带着别样的意味,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是刻骨的恨意。
一颗泪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红色眼眸的角落。
“沈姐姐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可能只是淋了一场雨就无缘无故地病倒?”
“这……或许是画儿受了凉而已,沈姐不是说了吗,她很可能是受凉感冒了。”
“真的是这样吗?”云归淡淡地笑了。
“一般的着凉感冒发烧,最多是叫一个医生过来看一看,然后吃一些药,打一些针什么的,当天就能好吧,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她说的,似乎是……几天后?”云归意味深长地笑了,“而且,我们刚才看到的,可不是一个医生,详细地说,是一群医生吧?这阵势,比大医院里的大手术还要大吧。”
“那又怎样?你又不是没看到画儿刚才病得有多严重……等等,你说什么?发烧?”杨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刚想安慰云归不要多想,却注意到了云归话中一个她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不可能!”杨芝一口否决,毫不犹豫,“我刚刚明明摸了画儿的手脚,冰冰凉凉的,绝对不可能发烧啊!”她又不是没发过烧,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种浑身上下如同被塞进火炉子面的痛苦感觉。发烧的人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沈墨画的手脚明明是冰冷的啊!
“真的吗?”云归苦笑,“杨姐姐,你居然连我也不信任了吗?”
“我……”杨芝哑然。
不待她再说什么,云归下一个问题,彻底断掉了杨芝余下所有的话。
“你,摸了沈姐姐的额头了吗?”
“……”一片沉默。
云归也沉默了,在摸到沈墨画额头的一刹那,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母亲生她时,难产而去;父亲虽然悲痛万分,但却担起了抚养女儿的重任,每日早出晚归地供她吃喝,就这样一直把她养到了三岁。
她年龄虽小,却有着比其他同龄孩子要强得多的记忆力,别的孩子都是三四岁才开始记事,唯独她两岁就开始记住了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清楚地记得,她三岁生日的那一天,父亲买回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热热闹闹地给女儿庆祝生日,年幼的云归满心疑惑:家境贫穷,以往过生日不过是炒几个素菜而已,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
年幼的她,正值孩提年华,又逢生日欢喜,只是兴奋地吃着父亲亲自下厨做的美味菜肴,却忽略了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欣慰、愧疚和不舍。
三个月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碎了她美好的梦。
一直到今天,云归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的爸爸,离开家后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然后,家里就来了一群蒙面黑衣人,一掌劈在她的后脑,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一次醒来,已经被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只记得周围空荡荡的一片,全是阴沉的黑暗,父亲躺在一张木床上——不对,应该是,被铁链紧紧地束缚在一张木床上,身上插了许多根管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动不动。
当时的她险些没有吓哭,跑过去抓住父亲冰冷的手,那一刻,她以为父亲已经死了。
但当她猛地抱住父亲的时候,手不经意地扫过父亲的额头,一片滚烫,温度都快能煮熟一个鸡蛋了。
她当时只顾着哭,然后记得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过来,把她拉开,然后把一根注入了绿色液体的针往父亲的手臂上一扎,紧接着匆匆忙忙地给他检查。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她看到其中一个人摇了摇头。
她挣脱开拉着她的那个人的手,朝着父亲的遗体扑了过去,这一次,不仅仅是手脚冰凉,连刚才滚烫着的额头,已然一片冰凉。她颤抖着不停地推着她的父亲,但父亲却仍旧一动不动——大约他的确是再也不会醒来了罢。
然后,她就觉得一阵瘫软,倒了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沈姐的脸,以及一个陌生的、摆满了床的房间。
她不说话了,沉默了下去,医生们说她得了抑郁症,沈姐也给她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家世和经历,并且叮嘱她一定要让其他人认为那就是她的故事,然后不知道谁把消息泄露了出去,那些男生就开始欺负她,女生们不仅不帮她对付男生,相反有时还跟着一起欺负她,沈姐原来还管一管,但事情发生得多了,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的她,被男生们殴打欺辱、被强迫着灌下脏水、被用树枝划破皮肤、被迫跪着磕头……她经常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想念着对她笑的父亲、经常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的父亲、以及那个总是依着她、爱她的父亲,想着自己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那一天,看到男生们又来欺负自己,她只是安静地蹲下抱住头,任由他们一脚脚地踹在身上,只是反抗了一句,却遭到了更狠毒的对待。
然后,她只听到鞭子挥舞的声音,和一个男生痛苦的惨叫声。
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孩,如同一个大人一般,冷着脸站在他们后面,手里还拿着一根鞭子。
云归内心的惊惧还未散去,就看到男生们露出比她更加恐怖的神色,然后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说实话,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沈姐要帮她隐瞒她的经历,还要给她编一个故事,还要让所有人认为沈姐编的那个“被姑姑虐待”的故事才是她真实的家世,她只是木然地跟着做,现在想一想,她发现了不对。
一个人发烧,应该是浑身上下都滚烫才是,为什么手脚会是冰冷的?
而且,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去的那个地方,好像也不是医院啊。
云归的眼神越来越冷,当时的父亲,还有现在的沈姐姐,似乎都是同一种病情。
而且,都是在被雨淋了之后,发病的。
杨芝却不知道云归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云归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不由得有些害怕,拉了拉她的袖子:“云归?云归?”
“嗯?”云归一愣,立刻绽开了笑意,“哦,不好意思,马上就上课了,我们先走吧?”
看着云归一如往昔的灿烂笑意,杨芝一怔,只突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对。然后就被云归拉着手往前走,一脸茫然。
刚才做了个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