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对我说了实话。”沈墨画余光一瞥，把窗外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方才的凌厉和狠戾被很好地隐藏，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意。

凌远一怔：“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不希望我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对我有所隐瞒。所以，刚才如果吓到了你，想必你也不会记我的仇吧。”沈墨画盯着他，眼中渗出淡淡的笑。

“……”凌远额头出现了几根黑线，他这是被一个小姑娘摆了一道吗？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堵了他的路，他要是再说记仇的话岂不是说他斤斤计较、心胸狭隘吗？

他压下心中涌起的万马奔腾，挤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你想多了，我凌家的家教很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狭隘，更不可能会到了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的地步。”说到最后，他看着沈墨画的眼睛恨不得把她吃了。

沈墨画自动忽略掉他眼中的气恼，嘻嘻一笑，露出了五岁女孩的天真：“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她看了看他，意味深长，“你也变了很多呢。”

“你不也变了很多？”凌远哼哼地笑着。

“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冰块了。”沈墨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嘲笑，而是自言自语地说。

云归，凌远。为什么他们一个又一个的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呢？

云归变得不再单纯，凌远变得不再高冷。

凌远刚想再说什么，但不小心看到了沈墨画眼中转瞬即逝的落寞，直觉告诉他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令她大受打击的事情，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疑惑。

这才半年啊，他以前是挺高冷，挺像个冰块，但是这也不代表她不是冰块吧？以前沈然夫妇在世的时候，每次他去沈家，都能看到她一个人窝在沙发一角默默地看着那些连他都知道的非常深奥的书，他来了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根本不主动和他说话。

凌家家教很严，但是礼节却也是很到位的，女生没有主动开口，他一个男孩子主动开口是几个意思？虽然当时他只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根本不可能会对一个三岁的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这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父亲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看着她脸上冷淡和拒人千里的神色，他想了想还是断绝了自己先开口说话的意思，在和沈伯父学习计算机的时候，有时正值其他孩子们放学后在院子里踢足球，而且沈家正对着一片很大的院子，那些吵杂的声音连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志，经常会时不时地走神，然而沈墨画就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抱着书一看就是一整天，如果有足球踢进来，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下书，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然后过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走回来，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

他记得有一天去沈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书房里的一些漫画书和玩具，不由得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沉迷于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的沈墨画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些只有小女生才会喜欢的玩具和漫画书？

沈然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叹了口气和他解释，他才终于理解了这个看似沉稳的女孩心中的孤独和寂寞，并不是那种常年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的寂寞，而是一种不被同龄人所理解的寂寞。

但是，他和她，却都是同一种人啊。

他出生于军人世家，这个身份，注定了他的不平凡人生。

父母都在军事基地工作，父亲是中尉，母亲是队里唯一一个女少尉，都是精英高干，平日对他这个亲生儿子也是不苟言笑的，自他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很忙，除了每天都会过问他的训练情况之外，几乎没有时间和他聊一些别的有趣的事情。

由于他们工作繁忙无法照顾他，他被送入一所离着基地非常远的寄宿学校，那所寄宿学校算是云汐市数一数二的小学，教学严谨，老师们管理得非常严格，但是在那里，他见识到了和他完全不同的孩子。

男生们会玩各种各样的变形金刚，熟知各种各样流行的刺激的动画片，会各种各样的才艺，有些人一言不合还会打架，但是第二天又成了朋友；女生们拥有各种各样的美丽的芭比娃娃，会听各种各样的歌曲，书包是特别漂亮的粉色，从书包里拿出的所有东西大都是女生所喜爱的颜色，贴上她们所说的可爱的、但是他却看起来很幼稚的贴画。

他的书包是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色，他是书上包着透明的、没有图案的书皮，他的生活和其他孩子们那些丰富多彩的兴趣班不一样，他的生活，只有在学校读书、回基地接受训练的千篇一律的日子。只是仅仅一个学期过去，他以优异的成绩和沉稳的性格被老师提拔为班长，并从此杜绝了班里所有打架的情况，因为已经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他手上只轻轻地一捏，对方的胳膊绝对会断。

没有任何人敢惹他不快，但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再来找他玩耍，除了一个人。

他叫陈昊曜，是这所学校校长的儿子，性格温和，模样也长得很俊秀，成绩也很好，几乎是所有女生所倾慕的对象，在班里，唯独他不会怕自己，会主动前来找他说话，给他讲一些发生的趣事，和他探讨一些学习方法。

作为回报，他答应了陈昊曜的请求，教他学习武术，每次和他对打的时候，他都放轻了手脚，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打伤，给父母惹事。但是，他总能掌握最好的力度和陈昊曜对打，每次都能把他打输，但又不会把他打伤。

陈昊曜咂着嘴羡慕他的武艺，他只是报以平静无波的一笑。

无论是谁，如果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都会练就像他这样厉害的武艺吧，对他而言，没什么令人羡慕的。

但是，陈昊曜转走了，他唯一一个朋友，转走了。

陈校长被调到外市工作，这所小学的校长换了一个新的，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对凌远而言，生命之中出现的第一个会对他笑的人也走了。

受此打击，他并没有因此更加沉默寡言，而是变得比以前开朗了很多，开始学习怎么笑。从嘴角生硬的线条一直到今天如此流畅的微笑，他改变了很多。

种种变化的唯一一个原因只是因为陈昊曜临走之前留下的一封信中的那一句话：

“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如果笑起来的话，就成了真正的男孩子了。”

他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男孩子，他更不知道其实除了自己，班里其他的男孩子才是正常的、该是那一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对于一个六岁的男孩，单纯和调皮才是他最应该拥有的性格。

哪怕后来，他再也没有收到和陈昊曜的消息，他对父母是百依百顺的，一向忠于父母的他，从来不会冒出对父母提出请求这种他看起来“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是因为朋友的信而蜕变的，而她，也是因为朋友才变化的么？

感受到凌远略带探究意味的眼神打量，沈墨画有些不自然，在他的注视下退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怎么了？”

“哦，没事。”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举动可能吓到了沈墨画，眼前这个女孩虽然和他有一些情谊，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对自己动手，万一她真的下了手，自己这一生恐怕就卡在六岁这一年了，这就太憋屈了，先别说他还没有找到他的朋友陈昊曜，就是找到了，一个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男生居然死在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生手里，说出去不得让不知情的人笑掉大牙吗，他凌远的面子往哪搁？凌家的面子往哪搁？

现在，他只能找一些她愿意开口说的、既没有触到她的逆鳞也不会让自己落入尴尬局面的话题。

他还在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说为好的时候，沈墨画倒是先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怪异的能力的？”

什么时候发现这种能力……凌远愣了愣，脑海中有淡淡的思绪划过。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