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过半，李弘听到食肆博士又到了楼上，像是在追着什么人，同时还不停地致歉：“贵人见谅，非是小老儿推辞，小老儿哪敢阻挠贵人，实在是食肆的饭食都被包了出去……”

“你这破店还没我的吃食了？今日我还就吃定了！”一人大声呵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在这并州，我还没见过谁敢拦我。”

“小老儿哪敢不识国公府的贵人，只是……”

“你这厮……”那人抬手就要打。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听见外面愈演愈烈，已经打扰到了隔间内，李敬业起身准备去让外面的人安静下来，外面就已经有人阻止了。

“阿弟莫要冲动，博士，我且问你，肆中是否有酒？”

“有，有……”食肆博士忙不迭地说。

“那添些下酒菜不难吧？”

“不难，不难……”

“这不就得了，四弟，且坐下，我俩来这不是为了同一个端茶倒水之人置气的。”

争吵结束，外面归于平静。

“并州……有几家国公府？”隔间内，李弘询问李敬业。

“出身并州的国公不少，但府邸设在并州晋阳的，只有一位——原来的应国公，如今的周国公。”

“周国公？”李弘皱着眉，却一下子想不起周国公是谁。

李敬业见状提醒道：“周国公姓武……”

李弘总算记起周国公是谁了，自己的便宜阿娘登上皇后之位后，皇帝便追封其父，也就是李弘的便宜外祖父应国公武士彟为周国公，而原本承袭应国公爵位的皇后同父异母的兄长武元庆也摇身一变成了周国公。

说起来很有意思的是，李弘的外祖母杨氏原本是应国夫人，但之后却没被加封为周国夫人，而是成了代国夫人，这其中皇后的小心思值得细细思量。

“我记得周国公元庆在宗正寺任职，好像是个宗正少卿……”

“五郎记得没错。”李敬业笑着说。

宗正寺负责管理皇室事务，同时监管道、僧，职权不算小，宗正少卿为宗正寺次官，但李弘实在对武元庆没什么印象。这几个月他也在皇后宫中见过几次外祖母代国夫人，也见过武后的长姐韩国夫人，李弘陡然想起了自己以前不知在哪看到的，武后小时候受到过兄长虐待……

不过李弘转头一想，若是武家兄弟真虐待过武后，武元庆还能当上宗正少卿？不过双方关系不好应当是肯定的，否则李弘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外戚没什么印象。

想到这，李弘提议道：“不如我等去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李敬业意动，程务挺则闭口不言，但却也站了起来。

三人悄悄出了雅间，隔壁时刻关注的几位随从被程务挺赶回房间，先前那两个周国公府的人也没有什么保密意识，李弘寻着声音就找到了他们所在。

方才那个要打人的声音最大，李弘并不知道，这就是武后同父异母的二兄武元爽，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而武元爽的对面，坐的是堂兄武怀运，武后登上皇后之位后，武家也水涨船高，去年修的《氏族志也是位列第一等，而武氏几兄弟纷纷升官。元庆、元爽、惟良皆在京都任职，唯有武怀运为地方刺史。

此次皇后归乡，他们才有机会聚首。

武元爽与武怀运出来吃酒，自然不是为了感念皇后的恩德，实际上这两人心中有不少怨气。

“四年前她修了《外戚戒，不就是写给我等兄弟看的吗？也不想想，若不是我武家功勋卓著，她能当得上这个皇后？”

“须知隔墙有耳！”武怀运到底在地方任职，城府比武元爽要深一些，提醒道。

武元爽不以为意：“今日上得了牌面的都去行宫溜须拍马了，谁会关注我俩这等失意之人。”

“阿弟言之有理，以为兄的功绩，不说去六部了，怎么也要当个上州刺史，如今也只能在一个小小的淄州当个下州刺史……”

……

李弘偷听了半天，全是二人的吐槽大会，而吐槽对象大体都是李弘的阿娘，当朝皇后。

“郎君，某方才差人问了食肆博士，这两人一个是武元爽，一个是武怀运，武元爽在少府任职，若臣没记错，应是少府少卿，二人俱是从四品上下！”说到这，一贯沉着的程务挺也有些不忿，他也是勋贵子弟，如今也只是个正六品上的百骑校尉，想要升至五品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年，除非他再去战场立下功勋。

如今大唐宰相也不过三品，五品以上就绝对称得上高官了，是以唐官升三品、五品都不是轻易之事。

听到此处，李弘也很是愤怒，过去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考虑武后后世的名声，李弘的阿娘简直是母亲的典范，尤其是李弘最初到行在时，武后每有时间，或是温柔地抱着、或是娴静地牵着手，又或是假装嗔怒地伸手敲敲脑袋，同时再将母子过去相处的种种一一道来……

李弘并非铁石心肠，他记着阿娘的好，这份母爱也并非虚假，至少他没感受到半分虚情假意。而入冬之后，有些先天不足地七郎李哲多病，同样需要母亲的关心。

尽管在丈夫、儿子之间忙碌，同时还要管理后宫，应付各类公主等人的皇后未显疲态，但把一切全都看在眼中的李弘心中却不能不有所触动。

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来自后世的普通人。一方面因为“先知先觉”而心生防备，另一方面真实的所观所感却渐渐使他放下心防。

他理不清自己对阿娘的矛盾感情，但无疑，听到武氏两兄弟话的李弘，心中是愤怒的！

若是他们都没因皇后受益也就罢了，但明明已经官至四品，明明都不是什么贤能，还在此大放厥词……

“老程，本宫……”李弘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换了一种说法，“想找人狠狠地打他们一顿！”

“殿下，交给我吧，这两个酒囊饭袋，我保证让他们几天走不了道！”李敬业挺胸抬头。